第520章 过往之事（二）

“只不过阿海佑在海里待得太久，养成了心思简单的直性情，不太习惯人与妖怪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我刚跟着他出去之时，还是他教我遇事该如何应对；没过十来年，当我见多了人妖两界的世故冷暖，便换成了由我来告诉他，那些他想不通的事情，究竟为何会发生。”

“当然，我跟着阿海佑，也见过初代妖王几面。”

“初代妖王摩辛是一个少言寡语、比较沉默的大妖，和人王风鸿秋的性子截然相反。”

“但妖王摩辛却目光如炬，洞察秋毫。他见过我尚没有几次，便吩咐我在阿海佑身旁好好待着，做个军师一般的职位，帮阿海佑遇事多出出主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十年吧……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后来有一天，阿海佑突然屏退四周，然后悄悄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他说，初代妖王已经决定即将飞升灵界，并且会将下一任妖王之位传给他。而我，亦被委以重任，妖王摩辛希望我能做阿海佑的第二个脑袋，辅佐阿海佑好好统治妖界。”

“其实妖王摩辛的这个决定，我并不意外。因为在他的诸多心腹与众山头首领之中，阿海佑是唯一一个心思单纯、没有任何私心的大妖，若是他的话，定能做到以妖界之利益为重，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是阿海佑单纯的性子，虽然是好事，作为妖界之主却又缺少了几分心机，所以妖王摩辛才会让我来辅佐阿海佑。”

“那时我的修为不过相当于人类修士刚突破金丹期罢了，而阿海佑，早已是离化神期只差一步之遥的高手。”

“修为平平无奇的我能被委以重任，我自然满口答应，满心欢喜……不过很快，我就提醒依旧喜欢整日四处游玩的阿海佑——”

“虽说他是妖王摩辛指定的下一任继承者，但妖界一向以实力说话，妖王摩辛也是以化神期修为收服妖界各个山头之后，才成为妖王的……”

“而那时，修为与阿海佑相当的，还有十来个山头的首领，若阿海佑不能在妖王飞升之前突破化神期，那么当妖王摩辛飞升之后，他的王位，很难保得住。”

“可是阿海佑听了我的顾虑，却只是仰头大笑，并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心。他说，这件事他心里有数，妖王飞升之后，他之修为必能让众妖心服口服认他做王。”

“我见他这般自信，并且反复确认多次他仍是这般自信，便渐渐放下心来——或许妖王有给他留下什么可以助长修为的宝贝吧，若真是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于是很快，便到了妖王摩辛与人王风鸿秋飞升灵界的日子。”

“他们同一日飞升，妖王摩辛公布天下，阿海佑将是新王；而人王风鸿秋却心思巧妙，在飞升前早已平衡了二十余宗派之实力，并昭告整个天下，人界从此不再设立共主，希望每个宗派能管好自己一方领地，好好善待百姓。”

“妖王摩辛飞升之后，整个妖界为他庆祝了三天三夜，然后便是阿海佑无比荣光的时刻——他的继位大典，正是在第四日举行。”

“继位大典很顺利，阿海佑搬进了妖王摩辛曾居住过的、位于万妖城最中心的圆顶宫殿中。”

“直到继位大典的第二天，阿海佑还是满面笑容，春风得意，不见一丝忧愁，并且告诉我，再过三日，他便要闭关修炼。”

“我也衷心地为他感到开心，并开始帮他张罗闭关事宜，周旋其余山头首领们的来访，和万妖城内外诸多杂事。”

“然而到了阿海佑正式闭关的那一天，突然……”

“突然原因不明地，阿海佑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而且与此同时，阿海佑告诉我，他的闭关计划取消了……”

“我心中大感不妙，便追问他，究竟是为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但是他却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对我说。”

“于是我便看着原本每天都笑得很开心的阿海佑，仿佛变成了万妖城圆顶宫殿之中的一个面无表情的游魂，不仅整日呆若木鸡，不再修炼，还处处躲着我……”

“我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他，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却仍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劝他……虽然他一直没有跟我明说过，但那时我猜测，他之前对突破化神期这件事那般自信，如今却突然变了个模样，取消了闭关，或许是妖王留给他增长修为的东西出了差池——”

“我劝他道，即便没了妖王给的东西，他还有两百年的寿命，只要好好修炼，便足够突破化神期了！至于在妖界众山头之间周旋的事，交给我就行了！我定会尽力想办法让他们互相制衡，不会对他的王位产生任何威胁！”

“我的话已说明白到了这个份上，可阿海佑就像一颗发不出芽的种子，浇水施肥，无论我努力做什么，都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口中整日只会重复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把妖王大人交代的事情搞砸了，妖界又要陷入战乱之中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整个妖界……’”

“阿海佑就像得了癔症一般，每日只重复这一句话，意志消沉，药石难医……”

“但我仍然没有放弃将他重新救回来这件事，我每日一边费尽心机，在各个山头之间周旋，安排一些干净和不干净的事情，使妖界各个山头皆不敢率先轻举妄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阿海佑，除了灵草丹药之外，甚至连符咒法阵都试过了，可是……”

“可是什么作用都没有……”

“那时，我望着面前高高的宫殿，感觉这个宫殿真是太大了，也太沉重了，沉重到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即便如此，我的心里还有一丝希望，我坚信，阿海佑一定可以好起来……”

“但是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阿海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大宫殿，离开了万妖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我发现阿海佑失踪的那一刻，长期压抑的精神几近崩溃……”

“但是我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任崩溃的情绪继续发散，于是我勉强整理好心情，简单向大宫殿内其它任职的妖怪交代之后，便踏上了寻找他的路途。”

“那时我就像疯了一般，没日没夜地坐在飞行法器上，用尽全力向四处传音，呼喊他的名字……”

“我猜他可能是想要回到他故乡所在的那片海域，便朝着那个方向，一直飞，一直飞……”

“或许是他真的听到了吧，所以故意停下来等我，又或许是我真的运气好……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在一片菖蒲花田中，见到了他。”

“我求他，求他跟我回去，只要他跟我回去，不管情况有多糟糕，剩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可是……”

“可是他却只是对我笑笑，然后说道：‘百灵，回去吧，不要再找我了。我不配登上妖王之位。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从今以后，你选一个修为高的、又有出息的大妖，好好辅佐它吧。’”

“说完这句，他便化光消失了。”

“我立刻便追了上去，但他的修为远高于我，若他真的想逃，我又哪里追得上……”

“于是追了不知道几天几夜之后，力竭的我，只能恍恍惚惚、万念俱灰地回到了万妖城。”

“回到万妖城没多久之后，阿海佑消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妖界，于是紧接着毒狩谷便率先发难，大大小小数万只毒虫将万妖城的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呵，让我辅佐毒狩谷主这种妖怪，还不如杀了我！”

“那时，万妖城大宫殿内外的妖怪们，逃的逃，散的散……我站在宫殿之内，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毒物们决一死战。”

“当然，以我当时的修为，怎么可能敌得过数万毒物……很快我便身受重伤，同时亦不知身中多少种剧毒……”

“在昏迷倒地的那一刻，我明白自己死定了，反而呵呵笑了出来……”

“但是就在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时，过了不知道多久……竟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菖蒲花香……”

“我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与此同时……”

“我的眼前，映入了一大片黄紫相间的菖蒲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