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镜碎(四)
“我的缔造者,是至冬女皇。”
这句话撞入迪卢克的耳中,像是行刑时高高升起然后落下的闸刀,几乎在一瞬间,就能将他所有的理智砍碎。
他原本以为,他的所爱之人,只是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所偏爱的少女罢了。
怎敢想,她完全就是一个神造物。
拥有无限的寿命,掌握着永恒而强大的力量。
她的字字句句,都在加宽两人之间的鸿沟。
所珍视的少女宛如被击中的瓷娃娃一般,每一片肌肤都显得那么地摇摇欲坠。
他该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
他有什么立场去爱,去占有,去原谅呢?
他能做的,无非是抬手拂去她的眼泪——然后将她归还给他所触及不到的黑夜。
该不该庆幸呢,他从来保持的冷静,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情愫?
少女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房间,而他缄默地站在原地。
月光过于刺眼了。
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的美梦。
梦里,他与渴望仅有一步之遥。
少女背倚着迪卢克的房门,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那里是止不住地疼痛和寒冷。
是“后悔”吗?
她无数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过这个词。
但是又好像不是。
她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后悔总是无用之用。
她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但是自己的情绪仿佛不受自己的掌管。
尤其是她对上迪卢克溢满失落与脆弱的眼眸时,情绪就仿佛决堤一般涌出。
好奇怪,好痛苦。
这也许也是她成为“人”的必经之路吧。
阿贝多来的很早,少女也起的很早,几乎是一夜无眠。
很难得,今天迪卢克没有坐在客厅等她。
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少女在与阿贝多走出庄园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晨曦酒庄。
准确的说,是看向迪卢克房间的方向。
那里被厚厚的窗帘围上,像是隔在他们之间的围墙。
“舍不得吗?需要等到迪卢克老爷起床之后好好告别吗?”
阿贝多凝视着少女的侧脸,意外地发现她的脸上似乎少了一丝生气。
少女深吸一口气,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走吧,阿贝多老师。”
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
“阿贝多老师,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找一处住处了,我以后……不回晨曦酒庄住了。”
阿贝多愣怔一下,看着少女空空如也的双手。
少女出来没有带任何其他东西,甚至换上了初来蒙德时的衣服,领子上别了那朵塞西莉亚花。
她像是流淌过田野间的细涓,怎么样地来就怎么样地走。
是这样吗?
“……如果不介意,可以住在我家。”
阿贝多温和地笑了一下:“这样,也能省去你每天在路上花费的时间。”
少女愣了一下:“会不方便吗?”
“当然不会。”
阿贝多的执行力惊人,少女只是在客厅坐了一会,阿贝多就一阵进进出出,迅速置办好了所有东西,甚至理出了一个房间。
“抱歉,有些仓促了。”
“后续的实验会在雪山上进行,我会在这段时间在雪山上建立一个宜居的处所,这段时间你先凑合一下。”
少女实在是有些被阿贝多的效率惊到。
都是人造生命,阿贝多就显得可靠许多呢。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
“我们现在只主雇关系,我雇你来做事,你不收报酬,那我理应照顾你的生活。”
少女张了张嘴,似乎又挑不出问题,于是只能点点头。
阿贝多似乎很喜欢少女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低头在本子上写字时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啊,这个是实验记录。”
“实验的第一阶段是观察你的日常生活,所以会选择在蒙德城内进行……你介意吗?”
阿贝多停下手:“这……毕竟是比较隐私的东西。”
少女连忙摆了摆手:“不,当然不介意。只是……我的生活……嗯……”
“我好像没有什么生活?”
先前在温迪身边,少女的生活就是温迪陪着她乱跑,她陪着温迪乱逛;在迪卢克身边 她的生活就是和骑士团的大家乱跑,和迪卢克交流。
现在让她脱离开这些,去“自己”生活,她一下拿不准应该做些什么。
莫种意义上说,她从来没有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似乎还没有能够融入进普通人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大家在照顾我。”
阿贝多听完,放下笔记本,替少女倒了一杯茶。
“那么,也许可以从‘感谢’开始?”
“感谢……”
少女恍然大悟。
“感谢!”
这就是她一直想做却无从下手的事情。
——
蒙德总是带着慵懒地暖意,在一些午后,也会显得炎热。
少女在猎鹿人餐馆打了一段时间工,成功拿到了材料——她想借助元素力,为大家做些冰品。
首先品尝的是阿贝多和可莉。
细腻的牛奶沙冰上倒上晶莹的果酱,洗净冰冻过的甜甜花的花瓣口感像是冻过的芝士片沾满了糖,却意外地清爽。
“嗯,很好吃。”
“雪姐姐超——厉害的!可莉可以再吃一碗吗?”
可莉对少女眨着眼睛撒娇,就在在少女将要答应时,阿贝多拍了拍可莉的头:
“可莉,一天最多吃一碗,冰的东西不能吃太多。”
“如果你听话,你现在就可以出去玩了。”
可莉意外地好哄,听见可以出去玩,立马跳了起来,搂了搂少女之后就跑出了门。
少女的脸颊带有些兴奋的红晕,在反复确认之后,便带着好几份牛奶沙冰往骑士团跑去,得到了“好吃”的答复后,她又匆匆赶往下一站。
这是一条熟悉的路,但是好像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
怀中的冰碗哪怕用黑布盖着都很冻手——与其说是被冰冻到手,不如说是她心中的不安在作祟。
他会收下吗?会喜欢吗?会……
她不敢肖想太多,只是一路小跑地到了晨曦酒庄门口。
女仆们大抵还不知道出现了什么,见到少女都热情地行礼,甚至想要把她拉进屋子里去,叽叽喳喳地说着迪卢克这两天的状态。
“不……那个,帮我把这个给迪卢克……老爷吧,谢谢,这份是给你们的。”
“我走了。”
女仆们看着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抱着两碗刨冰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下她。
毕竟老爷像是很想她的样子,已经在她的房间睡了两天了。
迪卢克一直知道。
少女什么时候走,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于她那个回眸,他都无比清楚。
但是当女仆们把那碗刨冰送上来时,他还是有些愣神。
晶莹的葡萄落在雪白的牛奶上,微微化开的果酱渗透进一片纯白里——顶上点缀的小灯草也让人不得不在意。
……
迪卢克看着这碗刨冰,最终没有动手。
不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在见到这碗刨冰时有些决堤。
“……算了。”
迪卢克摘下那株小灯草,有些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随后舀起一勺半化不化的沙冰放入口中。
下次,下次能再坦然一点,就好了。
少女的最后一站,是风起地。
她有些艰难地爬上那棵大树,然后将最后一个冰碗轻轻放在树杈上。
被冰冻过的苹果表面结着一层白霜,更吸睛的是冰上插着的一支塞西莉亚花。
“还是有些化了……”
少女懊恼地扶了扶额,坐在冰碗边上,腿就这样垂在风中,荡阿荡。
此时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送来黄昏的风有些凉意,少女冻僵的双手在此时竟然有些回暖。
“算了,大概等不到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下树,最后一步落脚不稳,一个趔趄,跌入了风中。
那风像是有实形一般,竟让少女站稳了身形。
……
少女明明已经走远了,不知为何,还是有些狐疑地回头望望那根树枝。
少女垂下眸子。
算了,不能亲口说谢谢了。
温迪难得的谨慎,直到连他都看不清少女的背影后才从暗处现身。
“啊——都化掉了。”
嘴上这样说着,温迪还是如获至宝般将那瓣苹果塞入嘴中。
甜甜的呢。
被冰镇过的塞西莉亚花的花瓣也格外香甜。
他终于看向那朵完整的,半截沾着牛奶的塞西莉亚花。
没看错的话,她刚刚领子上还夹着那株花呢。
温迪摸了摸自己的帽子。
这朵花,该换一朵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