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落为尘泥

在景岚的针对性作战计划出来之后，蔡武几日内亲自指导部队练习。不想临阵大洗牌，只求有情况发生时不会自乱阵脚。

景岚抽空回了趟都城，这次他就不怎么张扬了，只是去醉仙阁打个招呼。结果没见到洛亦北，只有绡缈那丫头在。

“你师父走了？”景岚面色不豫，明明跟巫皎皎做了约定，还是那么不听话。

“你、你别生气……”绡缈面对景岚还是有些别扭，“她只说向南走，也不一定就是去南沙啊。”

景岚压下不爽的情绪，叹了口气：“你又是怎么回事，晴川不要他的店了？”

“他现在是少卿了，忙不过来。”绡缈解释道，“不过这铺子打理起来真是费劲儿，果然我先前太天真了。”

“不破产就算好了。”景岚也没对绡缈抱多大期望。

“少瞧不起人了！只是许苑主说醉仙阁少了一两样‘特色’：梅子酒是‘独’却不够‘特’，而我唱的小曲儿……终是比不上蓉德姑娘的，就不自取其辱了。”

绡缈神色有些黯然，但能让她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是成长。景岚看着绡缈故作不在意的自嘲，笑了：“我若是帮你解决这两件事，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如何做？”绡缈对景岚的依赖一直存在，在景岚一开口时就怀抱了不小的期望。

“一帮你改良酿酒工艺，二是教你些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新曲儿。”景岚从座位上站起，“带我去见你们的酿酒师傅，有些话我要当面与他们讲。”

在绡缈的带领下，景岚蒙着面去了醉仙阁的酒坊。酒坊在靠近城郊的地方，设备不算高端但也不简陋。景岚大概考察了一下环境，喊来酒坊的负责人。

“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你只管记住，给你的东西也好好拿着，管好嘴和手，知道吗？”

负责人看着很老实，被景岚一席话吓得连连点头。景岚把规范化的技术传给了那个负责人，并且提供了自己培养的菌种，强调了菌种繁殖和发酵的温度以及时间。长年酿酒的匠人虽一时无法理解景岚的一些专业词汇，按景岚的指导操作下来也能对照自己的经验理解一二。景岚在酒坊里待了近一天，对酒坊里的工人们来说犹如经历了一次大革新，半步迈入了工业时代了。

“接下来能否保住技术不外传，就看你的了。”景岚边走出门边伸了个懒腰，跟绡缈说道。

绡缈看向景岚的眼睛冒着星星：“裕王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

“现在知道拍马屁了？”景岚调侃她，“成品还没做出来，成功与否还得看造化，别高兴太早。明早你吊完嗓子再来找我，我也教你点新东西。”

景岚当晚便在醉仙阁住下，入夜时分，店里小厮给他捎来一封信笺，说是宫里来的。

景岚接过那平平无奇的一页纸，展开来时似有不知名的花香。信——称之为字条或许更为恰当——上无落款，清秀的字迹如写信人那样温雅含蓄：

“九儿，近来可好？”

景岚唇角泛起笑意，这是茹君拐着弯儿责备他回来也不打招呼了。景岚将信叠好收进09，看来明天走之前看来得多跑一趟皇宫，去拜会一下两位“空巢”青年——茹君能得到景岚回来的消息，夏子遇功不可没。

翌日一大早，景岚就被绡缈的声音吵醒。虽谈不上噪音，但扰民是真的扰民。就在景岚终于听习惯了，开始迷迷糊糊地准备回笼觉的时候，绡缈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起床啦，天都大亮了！”

“你不是刚刚还在楼下吗？”景岚挠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绡缈听见景岚起床的动静，推开门直接走了进来。看见胡乱给自己套着衣服的景岚，绡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执拗着不出去：“你这么大个人，怎的连衣服都穿不好？我早半个时辰就练完了，隔壁酿豆腐的阿婆都忙半天了。”

实在是看不过去景岚那乱七八糟的样子，绡缈亲自动手帮景岚更衣。景岚看着绡缈不算熟练却也比他好上不少的动作，嘿地一笑：“哪学的，手法很地道嘛。”

绡缈比个头只刚到景岚胸口，景岚把伸直的胳膊放下后，简直将绡缈整个人都揽在怀中。绡缈清了清嗓子，掩饰着不自在：“蓉德姑娘教的。你也该反省下自己，别上了战场还丢盔弃甲的。”

“这词可就是你用错了，”景岚自己披上外衫，“本王只会打得别人丢盔弃甲。”

“您自然厉害啦。”绡缈边附和边做了个鬼脸，“说好要教我的曲儿，快拿出来吧！”

“我早饭还没吃呢。”

“哎呀，那你快吃啦！”

等景岚悠闲地吃完饭，绡缈急不可待地把他拉到阁楼后的小院里。景岚咳了几声，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气势了：“我要教你的曲目是从外邦传来的，学起来不会很顺手，你仔细听。”

景岚当即唱了一首《新贵妃醉酒》，前半段轻快的节奏让绡缈听得愣神，明明很奇怪，却意外的吸引人。

“我戏腔部分定然没有你在行，将就着听个调儿吧。”景岚唱完后问绡缈，“如何？”

“嗯，还……蛮有趣的。”

有趣？景岚无语地看着绡缈：“那你不学了？”

“啊，我学呀！”绡缈如梦初醒，蹦跳着向阁楼里跑去，“我去拿纸笔来记谱！”

景岚这一上午将脑海里记得的现代古风歌曲和一些儿歌都从脑海里翻出来唱了一遍，绡缈全程认真地写谱，不需要景岚指导，她自有记的办法。或许绡缈以后就能自创曲谱了呢，景岚大胆地想象着。

景岚喝干第五壶茶水后，绡缈满意地翻着自己手中的谱子：“这些够我用啦，多谢裕王殿下！”

景岚自觉自己是个工具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叮嘱绡缈自己照顾好自己后就向皇宫去了。

景岚每次来找夏子遇都是在御书房，这次也不例外。刚下早朝的夏子遇没有歇着，不传膳也不午休，还在处理政务。景岚从屋顶倒吊下来，长发辫一甩一甩地在窗口荡：“夏子遇！”

夏子遇闻声抬头，视线扫过窗口处，脸上原本严肃的表情立即松弛下来：“你来了。”

景岚攀着房檐，一个翻身荡进御书房：“嘿咻。你也太夸张了，天天早朝不说，还拖堂，真不嫌累。”

“如今可谓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儿疏忽。”夏子遇搁笔，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肩膀，“倒是辛苦朝臣每日赶来听朕废话，再无功夫顾及他事了。”

看着夏子遇装作无辜的嘴脸，景岚暗自感叹，这不就是给人拴了狗链儿嘛。

“我跟你说下我们这边的情况吧。”景岚将南沙战场的情况跟夏子遇大概讲了一下，夏子遇听完也沉思良久。

“柯国宁王其人朕也略有耳闻，要说他光明磊落，朕倒不这么认为。”夏子遇这样评价道。

“怎么说？”

“他私下里对尹实相当欣赏。”

这一句话出来，景岚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看得上尹实的阴谋诡计，那宁王这人也阳光不起来。

“明白了，我会留心的。”

“正事谈罢，不如与朕一同用膳？”夏子遇邀请道。

“好啊，等我去找一趟阿君。”景岚说着就要翻窗户走。

夏子遇看景岚偷偷摸摸的样子觉得好笑：“你可知茹君在何处？”

“陛下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打算明示了吧？”景岚哪能不知道夏子遇的意思。

“你去养心殿寻她吧，朕已命她候着了。”夏子遇笑瞅着景岚，“事先说好，弄乱朕的龙榻可是不敬之罪。”

“呸，想什么呢！”景岚作势啐了夏子遇那肮脏的念头一口，一闪就没了人影。

宫里的守备比景岚上次来时更为严密，景岚都在怀疑夏子遇是不是拿他做的实验了。躲过几波巡查，景岚溜进养心殿，人不知鬼不觉地跑进后殿，茹君正靠墙伫立着，默默出神。

景岚蹑手蹑脚地窜到茹君身边，突然出声：“阿君。”

茹君果然被吓到，整个人轻颤了一下，但马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九儿。”

景岚最受不住茹君每每看向他时，那能将他融化的剪水双瞳，他轻轻合上双眼弯下脖颈，用前额抵住茹君的额头：“我回来了。”

轻声的呢喃让茹君心尖都酥了，她好容易稳住心绪，嗔道：“还说，若不是阿君主动去寻，九儿也不晓得来看。”

景岚笑了一下，没有回应。他在茹君面前从来都无法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好像任何谎话都会被看透，任何掩饰只会让自己更加不堪。

茹君也不是真的气，埋怨一句后，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她待景岚站直后，上下仔细打量：“阿君听闻九儿打了胜仗，可有受伤？”

景岚摇头：“九儿可不敢让阿君担心。”

茹君掩饰笑起来：“阿君可没这么大本事让堂堂裕王都忌惮呢。”

“阿君的话我怎敢不听，”景岚又跟牛皮糖一样黏在茹君身上，亲昵地将脑袋搁在茹君的肩上，“阿君就如同我的阿姊一般，长姐如母呢。”

茹君的表情一滞，却马上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恢复正常：“阿君可担不起九儿的阿姊。”

“我说是就是。”景岚无赖地哼道，这幼稚的行为引得茹君无奈地苦笑。

景岚不顾茹君的反对，带着茹君翻上养心殿的屋顶。二人各自聊着近况，多是景岚讲，茹君听。就算偶尔无言，只是靠在一起，景岚也不觉得尴尬。茹君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安心，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这么呆下去。

“时候不早了，阿君便不耽误九儿了。”茹君感受到阳光的毒辣，掏出帕子遮在景岚脸上。

景岚拿过手帕，搭在茹君头上：“与阿君聊天一点也不叫耽误。太晒的话，我们就下去吧。”

景岚带着茹君下房，景岚先一步跃下，回望茹君张开双臂：“阿君跳，我会接住你。”

阳光打在景岚的脸上，竟显得景岚有几分透明，一时间让茹君恍了神。若干年前，好像也有这样一幕——

“阿君，我要跳了，你接住我！”

少年稚嫩的笑声如鲤鱼跃出水面时的脆响，瘦小的身躯从高处扑入茹君的怀里，撞的她险些摔倒。她费尽力气抱住怀里这个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男孩身上的骨头硌的她生疼。

——“阿君？”

景岚又一声唤。茹君回过神来，对着景岚微微一笑：“好。”

茹君两只手轻扯被景岚盖上的丝帕，像雀鸟一般小心翼翼跳下屋檐，纱织的裙摆在空中散开，如同彩蝶的双翼。景岚一手揽住茹君的腰，一手隔着帕子轻轻按住茹君的脑袋，抱着她原地旋了一个圈。

“重吗？”茹君从景岚的怀里抬起头，脸颊被阳光晒得泛红。

景岚慢慢地松开手：“一点都不。”

被景岚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茹君拉着丝帕扭过头，正好挡住脸。景岚见状笑道：“阿君，你这扮相真像新娘子。”

“九儿——！”阿君嗔怒着，正要把手帕取下来，却被景岚抢先一步。

景岚将遮盖住茹君面庞的一角翻起，茹君如玉般的容颜一寸寸展露在景岚面前。

“阿君出嫁时，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

茹君望着景岚，看他泛着笑意的眼瞳里映着自己淡淡的笑容。

风卷过树梢，带下一片叶子。

风在飘，叶亦在飘；却是一个向远方而行，一个落为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