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雪龙燕

一连好几次在御和殿被诸多夫人截胡，这天皇上散朝之后在御和殿的偏殿换了衣服，径直前往竹青馆。

这时候不到辰时，天亮不久。

宁则守在内室门口，见他过来刚要行礼，被他拦住。

“醒了吗？”

皇上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

宁则摇了摇头。

“皇后熬夜看话本到天明，刚睡不久。”

宏明蹑手蹑脚推开门，发现内室没有任何宫女，只有皇后一人。

转回头对宁则皱了皱眉头。

“殿下说有人在旁，她睡不着。”

皇后不喜生人，内室的事几乎都是宁则与红袖在打点。

罗汉床前摊了一地书册。

宏明轻声走到床前，捡起一本。

封面上写着《风雪燕归龙》几个字。

直至看到作者“碾玉秀才”，宏明方想起这话本是承元帝时一宗案件的证物。

听说是世情小说，实际上是什么内容，他没有看过。

皇后废寝忘食挑灯夜读，不知道这些文章有什么魔力。

他一时好奇，翻开书页读了下去。

“……白玉龙一手勾住燕参军脖颈，将他拽下……”

宏明刚扫两行，一堆书商大部分时候不给刊印的内容看得他脸颊喷火。

“皇后喜欢看这种内容？”

他险些把书扔进宁则怀里。

承元帝时对于书商的管理过于宽松，怎么什么故事都可以往书肆送？

下次有人卖这种玩意儿，一定要严令秋官府抓起来流放到濯州深山。

宁则歪头看了眼封面。

“殿下没看到这册。”

“不许给她看。”

宏明把书塞到宁则手里，靠近了罗汉床几步，捡起床沿的书本。

皇后翻了个身，吓了他一跳。

看到她动了几下睫毛，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方才安心。

这次的书里有皇后折过的页脚。

“……世人说人神之恋，可以缘续三生……”

书页起首几个字刺痛了宏明的眼。

他霎时没了戏弄皇后的心情。

“收走。”

他把书递给宁则，顺便指了指皇后枕边乱七八糟一大堆书册，命他一并挪走。

宁则轻手轻脚由皇后床上收拾书本，仍不免煽动些许微风惊醒了她。

关翎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宁则要偷她看到一半的话本，起身想把本子抢回来。

睡了一两个时辰，恰是最糊涂的时候。

她一个估算错误，在床沿扑了空，差点摔到地面。

宏明往边上跨了一步，接住她，顺势把她抱起，招呼宁则取来披风裹紧她。

“朕散朝了，皇后还在睡大觉。”

关翎半梦半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御医说皇后天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今日春光明媚，跟朕一起去院子走走。”

浑浑噩噩间，关翎点了点头，趴上他的肩膀继续呼呼大睡。

宏明不再管她，自顾自走进竹青馆的庭院，在院子一角的亭子坐下，吩咐宫女把早点送到亭子里来。

这时候是早春三月，春寒料峭。

宏明里三层外三层不觉得冷。

关翎穿着单衣裹了一袭披风，寒风一吹打了好几个抖。

偏她这会儿实在醒不来，依稀感觉眼前有片黑暗温暖的地方，就使劲儿往里钻。

宏明一手揣紧她，一手吃早点。

恍恍惚惚过了一会儿，皇后在鸟叫声里醒了醒神。

关翎一仰头，面前出现皇上的脸。

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头一低在皇上胸口蹭了蹭，发现跟枕头不一样，终于醒了过来。

清醒的第一眼，她看到皇上前襟有一滩她留下的口水。

为了掩饰，她第一时间扑到皇上胸口，假装欣喜地问。

“皇上怎么来了？”

在她呼呼大睡的时候，宏明已经看到她流口水了。

她不止在他胸口流了口水，在他肩膀也流了一大滩。

“朕不来，怎么知道皇后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

随侍的宫女送来洗漱用品，替她洗脸。

关翎唯恐亵渎龙体的事败露，黏在皇上胸口不肯放。

宏明从宫女手里接过手巾，从胸口掰开她的头，替她擦脸。

“皇后喜欢看书？”

皇后脸虽然离开了皇上的胸口，手仍旧紧紧捂着被她沾湿的地方。

“妾身双脚不便，除了看书无事可干。”

皇上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她撑住自己胸口的手。

“皇后平时喜欢看哪类书？”

趁皇上双手用来抓她的手，皇后脸又贴回皇上胸口。

“大……大概是地理志。”

宏明招呼宁则来把皇后掰开。

“皇后喜欢的竟是地理志？朕以为皇后喜欢……武功秘籍。”

宁则过来把皇后由皇上怀里举起，她悬在半空挣扎个不停。

宏明累得气喘吁吁。

在周围等候已久的宫女“呼啦”一声聚拢过来，替皇后洗漱。

等脸擦干净后，宁则再把她放回皇上怀里。

皇后还想往皇上胸口贴，宏明先一步抓住她后衣领。

“够了，早看见了！”

“皇上胸口形状不好，妾身才会……”

皇后瘪了瘪嘴。

“皇后喜欢什么形状？”

宏明听言瞪圆了眼睛。

宁则轻咳两声，他深吸一口气，又端出了那副惯常的笑脸。

“朕以为皇后喜欢才子佳人的话本，没想到是地理志？”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关翎终于从皇上胸口移开，一转眸看到他肩膀同样湿漉漉。

“书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须躬行……”

她刚要摸皇上肩膀，宏明把她手一把攥住。

红袖早替她盛完了粥，见皇上眼神示意，赶快把粥塞进小姐手里。

皇后喝着粥，对皇上的肩膀念念不忘。

“妾乃女流之辈，要以双脚丈量天下怕是不行了。能多读些地理志，了解世间百态，或许能窥到一点真理。”

宏明眼望宁则，用手指了指竹青馆。

宁则心领神会，转身进屋，不大会儿，捧来几本图册。

图册花花绿绿的封面吸引了皇后的注意。

她暂时忘记了龙袍上的口水。

“皇后可知道‘氿方’这个国家？”

宏明在她面前翻开那几本西北古国志。

氿方故址在如今华英国的西北国境内。

建国前，那是最难攻打的一个国家。

据说太祖与氿方数度作战，最长的一次战役耗时三年。

这是相当令人震惊的事。

太祖擅长闪击战，与其他小国作战无一例外都在短期内取得胜利。

“妾身知道的不多……皇上为何突然提起氿方国？”

“皇后所看话本里提到人神之恋，缘续三生的说法。这种说法最早出自于华英国皇族与凡人的艳闻。”

华英国皇族乃青帝龙神之后，哪怕与凡人混血后不再纯粹，依然是神脉。

若往头追溯，太祖及太宗两代是毫无疑问的神明。

而今的皇族无法再像太祖与太宗一样轻易显化龙身，唯有登基触及玉玺，方能继承神格。

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否变化成龙，在这国家乃是否具有皇权的标志。

“皇后知道为何太祖攻打氿方时耗时持久？”

宏明忽然问。

“为何？”

“因为氿方同华英国一样，也是神立国，不是人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