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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散席

师父的做法,就连当事人的师母都不能够苦口心婆的劝导,那更别说隔岸观火的他们,想要帮忙劝说更加无足轻重。

让师母这样的屈服将就,以着她的脾性断然不肯,不然也不会在此时当着晚辈的面大倒苦水,也不会有在剑阁中师母冷漠的态度。

这就是最尖锐的矛遇到了最坚硬的盾,既然不能够相容,又不能够不欢的一拍两散,那只能够委屈一方来换得拖拉的将就。

可双方都不是好欺负的主,这边是一头牛一样的执拗,一个是那边是一头驴一样的倔强,碰上这,就是佛祖来了都没辙,就是包公来了都无法解决,更别说于天想要出口气,所以他只能够和稀泥的说着客套的官方话:

“师母,这不是您的错,这个嘛,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可正在气头上的师母哪里听得进去,也是,要是听得进去他人一句简单的劝导,她早就看开了,由此她更加愤愤不平,但话语中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不解:

“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时候到事情,你师父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这把年纪了,依旧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他倒是高高在上,万众瞩目,他光顾着自己的威风,难道就不为身后的人着想一番?难道要带着满身的伤痕躺进棺材?”

师母的最后一句似乎有些言重,但也在情理当中,此话的另一个含义,无非就是师母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得给师父收尸,甚至照这幅德行下去,尸骨无存也不是不可能。

于天一听这话,只能够尽可能的宽慰:

“师父不会有事的。现在剑阁这般的壮大,众多师兄弟也是团结一心,互相帮助。再说了,师父打理着剑阁,做着自己喜欢和热衷的事,虽然年高但依旧朝气蓬勃,精神抖擞,也正是师父如此的付出和专注,才保持着这种状态,和对生活的热情呀。”

这话倒是不假,那些老人们,有的忙碌了一辈子,儿孙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安享晚年,所以将他们孝顺的接到城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无所事事,没有指望没有念头,这样的清闲倒是惹出一身毛病,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

但一回到乡下,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立马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别说疼痛,甚至能一口气走上三里地,不仅能够推手推独轮车上山,还能够挑一扁担下水。

也就是这点忙碌,让老人忘掉了一日三餐,忘掉了东升西落的日头,在忙碌中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想必师父也有类似的精神寄托吧。

“对生活热爱就必须要追求些什么,前后有必要的因果关系吗,平平淡淡难道不是对生活的热爱,况且执迷的热爱,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师母有些茫然的盯着于天:“现在有多少人是活在了别人的眼中,人的欲望一部分是被自己的饭量饿起来的,另一部分是被别人的所想所要给填充起来的。

你师父已经不是我之前认识的师父了,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他太享受在别人面前的风光,以至于忘了自己。”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师母也还是那个师母。”于天看着失神的师母,心疼的说道。

“不,都已经变了,你师父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他现在只是一心放在刀剑之上,回不了头了。”

师母伤心的一顿,心头的不解和疑惑再次升起,眉头上的疙瘩打成了一个死结:“我只是不懂,为了一件事情,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值得吗,你拼命的那件事,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件吗?

就算是想要的,可得到的就是失去的,为了一件事,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就算得到全世界又有什么用呢?你怎么还能够任性的一意孤行,而不顾身后的众人呢?”

于天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样回答,这道题比试卷上他做过的任何一道都要难。

放在师母这里是不解,放在师父那里,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但他就是这样做了,或许是被权力冲昏头脑的执迷,或许是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堕落,或许是在暮色中追着斜阳奔跑的执着,或许是其他的根本没有任何由头没有任何意义的混账念头,总之,师父还是那样做了。

至于这是不是师父真正想要的,或许是,也或许是师父的无可奈何,也或许是委曲求全,也或许是执迷不悟,也或许是自甘堕落。

谁知道呢,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们不能够高估自己,也不能够低估别人,毕竟命运总是喜欢给人猝不及防又无可奈何的迎头一棒,谁知道身在其中的师父是苦是甜呢?

师父的做法和师母的想法,两者无法调和,于天无法回答,他更不敢去看师母直视的眼光,只是低头的往嘴里夹着菜,却不知其味。

只能够说,师母最大的担心,是师父的安危,这也难怪,修灵人的打打杀杀本就不可避免,加上师父年事已高,自然风险更大。

这时于天想起仅见过一次面的师父霍方,他那副爽朗和豪迈的性情,似乎拥有一种运筹帷幄的风度,乐在其中的沉浸,还有表面数不完的风光。

可谁能够想到,在这风光背后,是师母为其干涸的泪痕,就剑阁来看,师父或许是一个好师父,但就一个家庭来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情绪一上来,就像连绵的阴云,一时间就无法的散去,师母哀愁着面容,一副落寞的苦闷,嘴里哼哼唧唧的不停的啰嗦念叨着。

于天不是厌烦听这样的唠叨,只是觉得于事无补,相较于师母情绪的释放,更多的是缠绵依旧的更多的悲苦,所以还不如适时的打住,阻止师母这种悲愁的蔓延和自我烦扰,那就需要一条实际的能够解决此种问题的办法,但怎样解决呢?

感情这种东西不好做出对错的评判,但有时候有必要快刀斩乱麻,断舍离的将其斩断干净,但这种问题,真的能够一劳永逸?这时于天眼前一亮。

“师母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既然我已经加入剑阁,那我会刻苦修炼,到时候成为剑阁的顶梁柱,将师父替换下来,这样一来,师父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家里,陪伴师母了。”

对,就这样做,到时候即便师父不肯,自己也要夺取他的地位,逼迫他强行的退位,即便为此落得一个篡权夺位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嗯?”

听到于天的话师母明显的一愣,刚才的愁容满面经过短暂的错愕后,变成了释怀的宽慰和拘谨的不安,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立马云开雾散,乐呵呵的强颜欢笑:

“嘿,我给你们说这些干什么。我和你师父各有各的福分,该怎么找还得怎么着,不用你们费心,你们过好你们自己的就可以。”

师母这里倒不是心机,故意的诉苦来换得于天的帮助,她只是在于天想方设法为她分忧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牢骚和苦难,已经对于天他们正常的生活造成了负担,自己的事情和麻烦竟然要晚辈来帮助解决,这算什么。

自己是那种明事理的人,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明白,既然有了儿女,有了晚辈,就应该尽力的为他们提供一个健康无忧的生长空间,这是你身为人母的代价,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更不能够以着爱的名义来胁迫,逼迫他们成全自己的意志,变成自己心目中想要成为的那样,时代不一样,年龄价值观不同,怎么能够将“我们以前怎么怎么样”挂在嘴边,来换取现在对他们的要求呢。

现在自己年事已高,不说为他们做些什么的分担,至少不能够拉后腿的拖累,而你看看现在,于天需要更加努力的奋斗,以着各种道德和爱的名义,来逼迫自己争取那个可能本来就不想要的高位,打乱了自己的生活,违背了自己的意志,仿佛自己将一个沉重的包袱放在他的身上,让他背着艰难前行一样。

更加可怕的是,不仅于天要被迫改变,她望了一眼身边的香雪。

如果说哪一天于天真的背上了这个包袱,那他就步入了师父的后尘,成为了下一个霍方,而香学呢,很可能成为下一个自己。

就这样打破他们的生活,将他们囚禁在自己想要出去却出不去的牢笼当中,这就是所谓的爱的代价,是道德的高尚?

这不是混账吗。自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师母在得到理智的思考后,再三对于天强调: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你不能够插手。另外我讲这个不是让你们可怜我,而是希望你也能够明白,生活中不单单需要激情,不单单拥有名利和荣耀,还有你身边平淡的人。”

“是,师母。”于天乖乖的回答。

“接着吃呀,接着吃。”看到于天懵懂的点头,师母一笑扫光了之前的种种,伸手示意催促着。

看到师母释怀,于天也放宽了心,自顾的狼吞虎咽。

看到没心没肺的于天,还有身边文静的香雪,师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一脸严肃的看向于天:

“对了,如果在今后你遇到这样的情况,要在你最爱的人和你最喜欢的事情上选择一个,你会怎么做呢?”

其实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可是当她看到香雪,看着她安静的坐在旁边乖巧的吃着饭菜,不由的生出一种怜爱。

自己的事情已经木已成舟,但她绝对不允许于天他们重蹈覆辙,尤其看到可爱的香雪受伤。

虽然现在并没有从于天身上看到像是他师父那样执迷的冲动,但人都是会变的,况且现在于天也成为了阁中的一员,难免会受到影响甚至是同化。

你说于天有定力,我不是信他定力不行,而是这片土壤,要知道,再正直的人到了这里,也会贪污腐败,再骨瘦如柴的人到了这里,也会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再身有所长的人,也得站起来对这些门外汉敬酒。

所以他害怕,害怕于天有一天变样,更害怕香雪受到欺负,虽然她也知道,儿孙各有儿孙福,有些事情已经冥冥注定无法改变,但她该唠叨的,还是要唠叨。

“啊?”

于天被师母的提问一惊,顿时支支吾吾的含糊着,始终没有明确的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他也不知道当自己真正面对这种选择的时候,那时的自己会怎么做。

“哎呀,算了算了,”师母又露出那副惯常的嫌弃表情,像赶蚊子一样摆了摆手,“反正从你们男人嘴里要出来的承诺,也从来不靠谱。”

接着师母喜笑颜开的转头看向香雪:“没事的雪儿,无论于天今后在任何事情上委屈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来好好的教训他。”

原本以为师母会问香雪同样的问题,于天正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想要看看香雪的回答时,没想到师母说的确是这个,不由不服气的嘴角一撇,将一块肉塞进嘴里。

香雪听到惊的一愣,当看到于天吃瘪的嘴脸时,只是在心底偷乐的一笑,茫然的点头回应师母。

师母像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一样收回身来,满意的一笑:

“怎么样,师母做的饭还可口吗,最喜欢吃哪一个?”

“嗯…”看着师母盯看着自己目光的火辣,香雪泛红的小脸稍加思索,在所有的饭菜上面扫过,最终是指着那碗莲子羹说道:“那个。”

“哦?”

师母闻讯抬起头来一看,却发现于天正伸手拿着汤勺准备给自己盛一碗莲子羹,顿时气恼的夺过于天手中的汤勺,只给于天碗里舀了半勺子可怜巴巴的稀汤,算是施舍的寒酸,接着将一大锅的莲子羹,放在了香雪的面前,不忘了对于天训斥一口:“去,都是雪儿的。”

香雪看到师母的行为,不由惊叹的咽了口唾沫,这么大一碗,自己哪里能够喝的下去,并且并没有从对师母的宠幸和于天的吃瘪中获得多大的傲娇,反而生出一丝对于天的可怜。

后面的饭吃得不紧不慢,稀稀拉拉的收场,夜色已经如水冰凉。

即便是在城中最热闹繁华的灯红酒绿之处,也在黑夜的扫兴中带着杯盘狼藉的阑珊,像是高潮过后的疲乏和空虚,萧瑟着一个凄凉。

在集中的居民区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张灯盏,泛着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尤其在广阔的黑暗的侵袭中,更加显得微小和脆弱。

如果非要对此高谈阔论一番,加之其一种伟大的精神奉养和无可匹敌的意志力量,诸如渺小的灯火以着自己瘦弱的身躯,绽放光芒,要在黑夜中冲破天幕,像太阳一样辉煌,的话语,大可不必。

就像白莲教的神功护体,就像人们所说的意志力的强大可以无坚不摧,可以让肉体金刚不坏。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尚且可以挣扎一句,你可以打败我但你杀不死我,但在这个时候,说黑夜中的灯火要冲破黑暗成为世间的太阳,这就不是意志力的强弱,只是人们的聪明带来的愚蠢了。

收拾完毕,于天就打算带香雪离开,面对这黑夜,说不上于天已经适应,但至少已经麻木,所以他即便一头扎进这冰冷当中,就算难耐,但至少不至于死掉。

可师母死活不让,这么晚了让客人摸黑回去,对热情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所以在师母的挽留,还有她亲身将侧屋给收拾出来的盛情难却,让于天不情愿的留了下来。

不情愿的一点就是,只有一个屋子。师母倒是大方,男女的事她早就轻车熟路,知道年轻人身体里的火热,所以本就没有避讳什么。

可于天没有吃过果子,除了那份羞涩,还带上了从美好社会带来的仁义道德上的敬畏,异性成为了某种不堪的禁忌,所以当他和香雪待在一间屋子里,在黑夜的掩盖下,显得局促不安。

香雪倒是大方,在师母出去后,伸了个懒腰,径直的走向床榻,没跟于天说话,直接和衣睡下。

于天尴尬在原地,最终只能够找了一张玉米棒子的皮织起来的园圃,席地而坐,就这样熬着这漫长的夜。

原本于天的注意力,总是忍不住的飘忽在床上的香雪身上,但随着他的入定,于天心底的那方清泉再次显现,水面上波澜不惊,碧波无痕,不仅是香雪,整个世界都离于天远去,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和黑夜的鼾声协调一致。

不知什么时候,在平静的水面之上,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比风要快,比闪电要猛,却没有任何的声响。

过去的黑影像一把锋利的刀,劈砍在水面之上激荡起一层涟漪,使得于天被惊醒。

“你们感受到没有?”

他睁眼看到了床榻上熟睡的香雪,不由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就是那道黑影,从自己的后背上切割而过,引起一阵的刺痛,短暂如针扎,深刻的刺骨,可是当于天想要去找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半点的痕迹,他不由奇怪的出声询问。

“如此荒诞,”北凛托着戏弄的长调,“你在装什么装,即便你现在扑到床上去,我们也不会谴责你什么的,你不需要用这种把戏来支支吾吾的试探。”

听到北凛的话语,于天不免翻了个白眼,世界上就是有这种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人,自诩的站在隔岸观火的制高点,张口就指点江山,张口就圣人之谈。

不是说你不能这样,就是说你应该那样,只会一味的纸上谈兵,可他既不是专家,也不是领导,也没有某种权威的加成,虽然说前面三者的威信在美好社会还不如一个乞丐,但似乎任何人都可以对他人肆无忌惮不负责任的指点一番。

更可悲的是,你竟然还信以为真,这种没有逻辑,不分对错的话语,你当成了一面镜子,在他面前梳妆打扮,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一口气,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反正就是盲目的,悲愤的,恼羞的,听从了。

别人的分量如此之重,一方面是人们的自卑,另一方面,似乎要归功于伟大的文化,几千年的言听计从,到你这里怎么能像脱衣服那样就轻易的脱下来,即便你要脱,也得先忍受众人说教的唾沫。

毕竟这些唾沫不可能无视,唾沫压死人的情况比比皆是,当年的小兵只要伸手一指,嘴里随便冒出来些名堂,你这帽子就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扣上了。

倒地的老人一句是你撞倒的,即便你是清白的,还是善良的,那你这官司也是吃定了,即便有着所谓的健全的公正的法律,不好意思,包拯看了都得先哭上一场。

要是在以前,于天似乎还不服气的回怼,这种不服气和心中的憋屈,仅仅由于别人的一句话,一句没有逻辑没有证据没有正确的话,闲言碎语,风言风语,你说怕不怕。

但现在,就由他去吧,由他自作聪明,饰智矜愚去吧,由他说教去吧,由他疯狂去吧,由他高兴去吧。

此曲之后,于天依旧没有找到那道黑影的半点踪迹,只能够放弃,再次调整呼吸,伴随着夜色沉沉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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