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遇萌新小妖一只
这股熟悉的香味,与芷兰香粉同出一辙。芷兰香粉有独特的配方,别家的胭脂水粉万万模仿不出。
柔嫩的小手,是握着树枝的手背。一惊之下,申式南这才发现,对面的树枝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本来,他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大街上,思考与胡晓非的谈话。胡晓非有意结交他,给他讲了很多,讲他如何吞并那些小当铺,讲他进哪个侍郎的公事房甚至不用通禀,推门即入,到哪个布政使的别业如同进自己家。
申式南十多岁起,就在几位舅舅的教导下,融入了文官群体。胡晓非讲那些事对他们这个群体来说,并不是秘密,不过是执行细节上的大同小异而已。
可申式南也曾随母亲漂泊异乡。为了让他过得好一点,谢清溪在启程前往云南沐王府之前,典当了自己的首饰,卖了自己收藏的字画。可以说,申式南也尝过人间疾苦。
尽管那时还小,但母亲牵着他小手走出典当行时,她藏起来的凄苦之色,还是被申式南记在了心脑之中。在己岩村的那些日子,更是让他亲身体验了最底层百姓的生活。
故而他打小就对当铺没有好感,郭范案接触到那些被催收逼迫得家破人亡的事例,更是刺激了他胸中积压的怒火。
胡晓非说的没错,全天下的百姓,不过是官僚们眼里的牲口。要不然,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里,也不会有“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一说。
州牧州牧,牧的谁啊,不就是百官治下的百姓万民么?《逸周书》命训篇说得很直白:“古之明王,奉此六者以牧万民,民用而不失。”
就连素有贤名的管仲也说过:“主,牧万民,治天下,莅百官,主之常也。治之以法,终而复始。”
申式南已经半只脚迈进文官阶级,可他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因此他想一个人静静,走一走这无人的大街,顺便想一想,大宋夜市繁华,百姓可以彻夜欢饮,为何国朝要有宵禁?这不是逼着马倒退拉车吗?
上树之时,他心中想的还是这些令他困惑不已的、乱七八糟的问题。抓到那只与钱樟落一样温软的小手之后,他意识才回到现状,急忙放开右手,左手随之用力,枝叶晃动起来。
臀下本就只搭了半边,右手失去支撑,加上酒意七分,顿时立足不稳。慌张之下,右手再次抓住了那只紧握树枝的小手。
紧接着他听到“嘘”的一声,巡城军士已奔近,距离这棵树不足两丈。若有晃动,定会被发现。本来没什么事的,要是被发现他与另一人在树上,那可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两人都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申式南眼睛适应了树叶间的昏暗,看清了对面是一个轮廓优美的女子。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先他一步藏到树上的。
可能是二人躲得早,未被发现踪迹,两队军士交叉着奔过,根本就没有查看树上。再说,这附近街巷的大树不止一棵,除非发现人影上树,否则不可能连树也搜查。
等人走远,申式南把手挪开。女子吃吃轻笑:“喂!你偷了什么?”
听声音不到二十岁。
申式南心念一动,轻声道:“唉,别提了。啥也没捞着,只摸了一个不值钱的令牌。你呢,有什么收获?”他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
“我也运气不好。那户人家真小气,厨房里全是肉,萝菔白菜叶都没多少。对了,令牌好吃吗?”那女子低声咕哝。
申式南迷糊了:嗯……都是肉还小气?什么情况,哪有人半夜去偷萝菔白菜叶的?
不明所以,只好出言试探:“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怔了一下:“我没名字……不对,不对,我有名字,我叫回袖。”
两人忘乎所以,竟在疏影中交谈起来。
突然,自称回袖的女子惊慌道:“不好,他们开始搜树了。刚有个妖精躲到那边的树上,被发现了。”
“哪呢,我怎么没看到?”申式南扒开树叶四处观察。
“我听到的。快走,等下就来不及了。那个宅院没人,我们躲到里面去。”回袖说着,转身攀到靠院墙的树枝上,纵身一跃,飘落院内。
落地后,回袖抬头急道:“你快下来啊!”
申式南苦笑:“我我我……这有一丈多高呢!”
“哦,你法力不行啊?”回袖说着,飞身上树,站在申式南右边,道:“那妖精往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快走!”
说完伸手揽住他左腰,带着他飞身落入院内,又拉着他手奔向西厢房,推门入内,再轻轻关上房门。
屋内一片黑暗,申式南什么都看不清,低声问:“你有法力?有法力为何还怕妖怪呢?”
黑暗中,回袖放开他手:“她怕我还差不多。那样的妖怪,来一百个我也让她有去无回,怎会惧她?”
“那你为何要逃?”申式南奇道。
“那些军士不分好歹,我见他们害过人命,怕他们与我为难。老师讲道说过,凡听他大道的,不论披毛戴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均不可轻易伤了人命。”回袖说着,手中晃出一粒拇指大明珠,放出青、黄、赤、黑、白五色微光。
借着微光,申式南见她约摸十七八岁,柔情绰态,面容秀雅,问:“你也是妖?”
“你不知我是妖?”回袖讶色顿现。
申式南无言以对,半晌后轻声笑问:“我为何必须得知你是妖?”
“你是凡人,也去偷吃的?”回袖摇头,不解地道:“我以为你也是妖。我不曾见过凡人也去偷吃的。凡人不是自己种吃吗?”
申式南再次无言,心想:她口口声声说别人是妖,自己是妖,又能飞上飞下,难不成自己真遇上了民间传说中的妖?
“你真是妖?莫非你刚修炼成形?”他试探着问。
“是的呀!你怎么知道的?中秋那天,我偷喝了老师的酒,然后终于化成了人形。听说凡人怕妖,你也怕我,是吗?我是妖,你是不是就不跟我玩了?”回袖掌心上托着明珠,神色有些黯淡,五指收拢大半,房中光亮减弱。
正在这时,院门外呼喝声响起:“报,树上无人。”
两人只好噤声。随后,院外杂声渐远。良久,申式南问:“之前你怎么知道这屋里没人?”
“我前日来过这家,看到他们一家人准备出行,听两个仆役谈论,说是回门,下人也都跟了去。”回袖再次摊开掌心,明珠比先前更亮。
“这还能控制明暗?”申式南指指明珠。
回袖点点头,缓步走向八步床,掌中明珠一会儿增亮,一会儿减暗。
“你没有住的地方吗?你从哪里来的?”申式南又问。
回袖再次点点头:“我从天姥山来的,前日刚到的京师。”
“你来做什么?”申式南问。
“嘘!有人来,听脚步声,是朝着这个院子。”回袖突然压低声音道。
申式南侧耳静听,刚想说没听到,院外就传来一个声音:“大人,那黑影进了这家院子!”
“砸开,四面围住!”另一个浑厚的声音下命令。
申式南一把拉过回袖:“快走,后院。”
两人来到后院,院墙不高,申式南正想助跑登上墙头,腋下就已被回袖搂住,两人直接飞身越过墙头,落在墙外。等军士围住院墙,两人已跑远。
跑的时候,是申式南牵着回袖的手,因为他路熟。但申式南没往西走,而是往北走,接着又往东走,然后到了禄米仓佗吕悔斋。
“这是谁家?”正堂内,回袖见申式南轻车熟路找到蜡烛点亮,觉得奇怪。
“呃……这个,勉强算是我家吧。”这个问题,申式南也觉得为难。
“你家?你家那为什么要越墙进来?”回袖更是奇怪,同时四处打量。
“因为大门从里面闩了,大门进不来。”申式南自己也想笑。经过这一通折腾,他已经酒意全消。
“你还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家还要从里面闩门。”回袖拉张椅子坐下,闪了闪大眼睛问:“那你带我来你家什么意思?你想……金屋藏娇?”
“呃……你不是没地方住么,这里可以给你暂住。”申式南道:“不过,你真是妖吗?”
“为什么不信?要变给你看么?虽然有点麻烦。”回袖道。
申式南摸摸鼻子,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既然你是妖,我是人,我为什么要金屋藏娇?再说,我已经订婚了。”
“行吧,住就住呗。那我睡哪里?”
“当然是西厢……这个等下说。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本事?”他突然想起西厢房的妆奁不能用,不能暴露地库入口。
“我是妖诶,本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那不是等于把命交给人家了?”
“我不一样啊!”
“你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不但要命,还要人,还要钱。”
“你说真的?”
“你不是有法力吗?我又打不过你。你看,一丈多高的树我都不敢跳。”
“说得也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我本事干嘛?”
“算了,你不说也行。你就住西厢房吧,不过,西厢房的镜台妆奁前几天撞死过一只狗和一只猫,沾了一些夜香,劝你别碰。改天重新买一套妆奁吧。”
“咦,为什么不扔了换新的?”
“不能扔。那是鸿蒙时期的先天宝物,一丈之内,它释放的灵气对你们妖族修炼法力大有裨益。”
“你在说书?我一路北上,在茶坊见过,那说书的小眼睛,跟你一样。”
“我眼睛很大好不好……一路北上,你家在天姥山吗?”
“家?算是吧。两千四百年前,我就一直跟老师住在天姥山。老师偶尔会云游四海,就剩下白鹿和我看家。”
“呃……意思是你两千四百岁了?”
“对啊,那时候我正往南飞,在天姥山歇脚,正巧听到老师在跟白鹿讲法……然后我就只能在池塘飞了。不过,好处是活得更久。”
“这么说,你是……?”
“我是白鹅呀!”
“呃……这个……那个白鹿又是谁啊?”
“嘻嘻,白鹿那才叫惨。他比我早在老师身边,已经三千多岁了,至今还没能修炼成人形。哦,白鹿啊……他原来是黑狼,现在是黑狗。”
“呃……他为什么叫白鹿?”
“李白给他取的名。你能不能别老呃呃呃的,接下去是不是得红掌拨清波?”
“不能怪我呀!实在是你说的,我闻所未闻,如听天书。对了,他为何不能修成人形?”
“不知道,老师只说时候未到。”
“虽然我不懂,但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尊师是谁?”
“不告诉你。老师交代过,只有天庭御史问才能说。”
“那万一你打不过人家,人家逼你说呢?”
“不会的。”
“为什么?”
“老师说,三界内,打得过我的人,不超过三只手。我打不过的人,他们不会逼我。”
“嘶……三界内就十五个人能胜你?你这么厉害?不相信。”
“我也不知道,我没和人打过。”
“那你来京师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喝醉那天,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在读诗。我只记得其中四句,说的是:雁引愁心去,山衔皓月来……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这是李白的诗。但跟你来京师没有关系啊!”
“我还没说完呢。过了一会儿,那个读诗的声音又说:回袖啊,你已经成人,该去京师啦!回袖,该去京师啦!说了两遍。”
“嗯……古怪的。在树上的时候,你说有妖精往我们躲的地方来,后来,巡城军士又说,看见黑影进院子。我怀疑,那妖精是故意把人引过来的。你是不是得罪了谁?”
“我才刚到京师两天,一路上也没遇到妖魔鬼怪啊,能得罪谁呢?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前两天我也遇到一个怪事,有个漂亮女子拦在我回家的路上。”
“有多漂亮?怕不是个女妖精,要抢你上山去做压寨相公……嘻嘻……”
“仔细一想,还真有你说的这个可能。今晚你说的那个妖精,你能知道是男的女的吗?”
“知道啊!你保证明天给我买新的妆奁,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