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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为何儿孙说败掉就败掉

申式南等人潜回六九斋,见罗在与酸花在前厅说着什么。罗在是应申式南召见而来。酸花见申式南等人从后堂出来,急忙示意罗在退到一旁,自己则快步走到申式南身边,落后半步。

“外边的来人叫罗敏青,右参议,在云南为官二十一年,是罗敏红的族兄,罗家在云南府、曲靖府、广南府和广西府等,东部和南部的十来个府有布匹和米粮生意。都事叫杨建翎,与云南按察副使高论是总角之好,也曾经是连襟。”酸花边走边说。

初到临安府,人生地不熟的,谢清溪没有住到另外的宅院。踏白军里有两三个人是专门负责探查云南布政司动向的,酸花除了服侍谢清溪,还要处置各种信息。那些信息有的是云南布政司官场动向和人物关系,有的是各地商情动向。

杨建翎正是酸花的嗣父,可酸花提到他名字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

申式南懂了,大理府和丽江府等历史悠久,这些地方的生意早被其他大族把持,所以罗家挤不进去,也不敢轻易得罪那些人。

申式南点点头,示意罗在近前:“你先在我身边做事,负责对外接待。裴寒配合你。平时记得多读书,多做功课。走,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花醉、酸花和回袖等人,负责六九斋和巡抚内部事务。罗在小小年纪,却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刚见面的土贼都能混得跟多年至交一样熟,申式南让他做这个事,也算是用人所长。

罗在腰身一挺:“罗在谨遵巡抚大人之命。”罗在随即看了一眼裴寒和酸花等人。尽管他只有十六七岁,但父母去世后,他成熟了不少,他明白所谓的配合,其实是只有裴寒能真正近身向申式南报告。

“我是酸花她嬢嬢。酸花如今发达了,我来找她借点找,她表哥冬月间要结婚。哪想到人家发达啦就六亲不认,连门都不让我们进。”申式南一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妇人在嚷嚷。

“我亦是一样尼嘛。我是酸花尼堂哥,的家尼房子没得人住,我住进克帮的看的,顺便问她要点照看房子尼钱,结果人家见都不见我。”申式南跨出门,正好看到一个干瘦的男子跳脚咒骂。

酸花听得脸红耳赤,暗自抿嘴忍住,眼神愈来愈冷。申式南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意思仿佛是:不用在意,看我的。酸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申式南听得懂云南土话,“也”读作“亦”,“她”读作轻声“的”,真正的“的”读作“尼”。自称酸花堂哥的干瘦男子指甲乌黑,衣襟衣摆上全是油腻腻的汗渍,裤脚上沾了不少泥土。

刚才一唱一和的两人,后面站着两个穿官服的人,另有十来个人围在他们身后,有的穿着仆役的衣服,有的穿着短褂,看上去像是庄稼汉。

见申式南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出门,干瘦男子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三四步,又斜眼瞥了一眼穿低等官服的人。申式南一看就知道,那两位官员和后面的十来个人是一伙的。

六九斋周边都是有钱人家,都是高门大户,除了有两三人远远观望之外,并没有其他本地住户围观看热闹。临安府的有钱人都知道,六九斋住着巡抚大人,那可是刚把罗家拉下马,又把云龙山近百土贼砍头的“酷吏”。

因此,熟悉的人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热闹,但周围的墙头却都露出好几个人头。

申式南环视一圈后,冷哼一声:“罗参议,杨都事,二位来此是公干还是为私事?如有公干,可到临安府衙稍候。”上次沐王府为申式南设宴接风,云南布政司四品以上官员都到场,罗敏青是从四品右参议,没有资格赴宴,因此他并不认识申式南。

申式南就任巡抚,借用了临安府衙的三间房屋作为公事房,平时除了言婴,很少有人在临安府办公。申式南这会儿没穿官服,这些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算什么东西?我公干还是私事关你屁事。老爷我堂堂朝廷命官,七品都事,家有粮店布店十八个,赌场七八家。滚一边去!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杨建翎抬起下巴,傲然哼道。

申式南微微皱眉:“掌嘴!”

裴寒身形一闪,众人还没看清,杨建翎脸上一左一右就挨了两耳光。杨建翎踉跄两步,被下人扶住。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两耳光抽得眼冒金星。这都还是裴寒收着力,不然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罗敏青身后有两个下人打扮的见状,想要出手为杨建翎找回面子,哪知两人身子刚想动,腰间佩剑莫名其妙就掉到地上。

“你两人再动一个试试!”花醉盯着那两人警告道。两人果然不敢稍动,他们是罗敏青请来护卫的江湖高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们的佩剑是被花醉用暗器打掉的。

申式南不理他们,自顾说道:“传令:宣化军抽调二百人,协助王知府扫荡临安府所有赌场。罗在,你去知会王知府,按《大明律》,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

“遵命。”罗在领命而去,直奔临安府衙。

赌博自古有之,唐宋均有律法严禁赌博,可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基本上就没人认真过。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曾在应天府建有“逍遥楼”,他命人将逮捕的赌徒关押其内,不给吃喝,让他们尽情地赌博,最终将赌徒活活饿死。

除了那些被饿死的赌徒,还有被朱元璋斩断双手或双脚的赌徒。老朱对赌博深恶痛绝,刑罚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杨建翎急怒攻心,顾不得脸颊疼痛,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下人,上前一步嚣张斥道:“你……你是哪家母狗生出来的疯狗?还想查封所有赌场?哼,别说临安府知府了,放眼整个云南布政使司,谁敢动我的赌场?”

罗敏青毕竟有点见识,意识到眼前此人身份不简单,急忙上前两步,拉扯杨建翎。

申式南板着脸:“《大明律》规定,凡骂祖父母、父母,及妻妾骂夫之祖父母父母者,并绞,须亲告乃坐。花醉、裴寒,在场所有人,统统拿下,送临安府处置。”

花醉、裴寒应声而出,两人冲入对面人群,没一会儿就将罗敏青和杨建翎带来的所有人放到。接着两名六九斋的外围侍卫也上前,四人从腰间抽出藤索,将地上众人双手反剪绑缚。

六九斋外围的两名侍卫,是申式南有意向王用讨来的。事实上,有花醉裴寒和回袖等人在,六九斋没人动得了,那两名侍卫,不过是向王用表明一种态度。

至于绑人的藤索,是申式南向当地人学来的。这种藤索,是用一种树皮趁着鲜活揉搓而成,晾干后又用猪油反复擦拭,直至猪油浸入藤索。这种方法制成的藤索,轻巧,韧性强,一般的刀割起来都费劲。

这种藤索被申式南向铁鹰卫、礼乐卫和宣化军推广,人人常备,捆人捆物都好用。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正式使用,竟是捆了犯浑的右参议罗敏青和都事杨建翎。

杨建翎双手被绑在背后,嘴巴啃泥,骂骂咧咧:“你们死定了。敢弄我?知道按察副使高论是我什么人吗?全云南的刑狱诉讼都归他管,等我出来,你们一个个别想好过。”裴寒从墙角拔了一把杂草塞到他嘴里,他这才老实起来。

罗敏青则开口叫道:“请问是巡抚申大人吗?误会误会,下官正是云南右参议,我没骂过人啊。”他现在有点后悔跟杨建翎这个蠢货搅合在一起了,自己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就被人按倒在地,这得多冤啊。

冤不冤的先不管了,关键是他已经看出,眼前此人威势比沐家人丝毫不减,多半正是传说中的新任巡抚申式南。从调动宣化军就能看出,这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主。

杨建翎靠着高论的关系,这些年强买强卖,又靠着诬陷把人弄进大牢,整垮了不少生意上的对手,同时还把控着多家赌场,两家可谓是日进斗金。

这个蠢货嚣张惯了,以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罗敏青做官能做到从四品,靠的就是见风使舵和欺上瞒下的本事,虽然也嚣张跋扈,可更多奉行的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申式南摆摆手:“有什么事,到临安府衙再说。”罗敏青还想再说点什么,王用已经带着几个衙役来到。

“带回去。”王用一挥手,假装没看到罗敏青身上的从四品官服。

“申大人,农通判已带人去南门,等候宣化军。”众衙役将十几人带走后,王用走到申式南身边,小心翼翼试探道:“临安府最大的赌场,坊间传闻,背后是按察副使……”

申式南看了一眼王用,知道他的意思,赌场牵涉的利益太广,自古以来,除太祖朱元璋外,就没人认真执行过查封赌场,从上到下,无一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申式南不置可否:“那……依王知府的意思,是端个干干净净,还是只打雷不下雨?”

王用轻叹一声:“曾经,我有一个亲戚,本来老实巴交的人,上孝父母,下抚两孩,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同村赌棍拉下水,从此沉迷于赌博,房契地契全输光。为了回本,就连老母亲的棺材钱都被他偷拿去赌场输了个一干二净。媳妇受不了,跑了。邻居不待见他,族人能借钱的,都被他借了个遍,两个可怜的孩子都是靠着族人接济……”

申式南沉默了片刻,道:“王知府,你清楚的我的过去么?”

王用摇摇头:“不瞒申大人,我做知县是拙荆的舅舅和村里族人出了点力。能做知府,一来是上官举荐,二来是鲜有人愿意到僻远之地为官。我听闻过申大人的一些事迹,比如交趾风波案,永嘉大长公主软轿相迎……”

申式南摆摆手:“我母族是永嘉谢氏,妻族是钱塘钱氏,舅舅是通政司誊黄右通政,岳父是顺天府同知。我恩师是顺天府府尹,我妻子的曾祖母是含山公主。至于申氏,想必你有所耳闻。我曾祖父以军功留任思南府务川知县。”

王用睁大眼睛,谢氏和钱氏那可是传承千年的门阀世家,而含山公主的曾孙女,意味着那也是皇亲国戚。王用刚才的意思,是暗示自己上面没人了,能做知府,那靠得都是自己,如果查封赌场牵涉到更高官员,自己是顶不住的。

申式南继续道:“跟你说这些,不是炫耀,而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到哪不能做官,为什么非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王用再次摇头。申式南长叹一声,道:“大明之地,没有一亩是多余的。从唐时的北庭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到安东都护府,再到我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我们祖先凭本事打下来的江山,为何儿孙说败掉就败掉?”

(注: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中学历史有讲过,但安东都护府却鲜有人知,安东都护府为唐时统管高丽的军政机构,薛仁贵曾任右威卫大将军兼检校安东都护。这里的检校跟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一样,属于临时职衔,有代理的意思。)

“王知府,你那个亲戚把家宅田产败光,邻居和族人都不待见他,你觉得他还有颜去见列祖列宗吗?三宣六慰那也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啊。”顿了顿,申式南又道:“你那个亲戚走到这一步,起因是不是沉迷赌博?”

这是在暗讽太祖朱元璋的子孙啊!王用在思索申式南的话,听到他突然这样问,忙收摄心神,应道:“回巡抚大人,正是此因。”

“太祖初定《大明律》,就严禁赌博。咱们按《大明律》行事,断无人敢违逆。”申式南道:“王知府只管放心行事,如遇阻拦,一切皆可推到我头上。你放心,监军王炬是王振的人,谁也动不了他。”

王用正待表态,申式南又道:“王知府,你我同朝为官,升官与否,我不敢保你。因为我要做的事,的确会得罪太多人。但是,你的子孙后代,我可保他们衣食无忧。你也看到了,我有商帮帮衬,宣化军粮草富裕,弓箭甲胄皆是上上之品。”

通过这一久的相处和明察暗访,申式南发现王用是一个品行俱佳,正直且有所作为的官员,是时候把他拉入自己阵营了。因此,申式南决定陆续向王用陈明自己的底细。

当然,也还有待考察。而考察的火药已经送出,正是看他如何处置赌场扫荡,以及如何发落杨建翎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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