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环滁山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屠杀。
士兵们都说,看到路辛夷的时候,她几乎成了个魔头,一身白衣染尽鲜血,脸上、手臂上,都是血,整个山谷的雪都被染成了红色,她一个人手拿长剑立在乱石之中。
流章坐在原地,听回来的士兵讲起那一幕,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兵,也在这样的画面下不寒而栗。
他道:
“我们走出去没百米远,只听见山上冲下黑压压的一片,原来那猢狲并没有被歼灭殆尽,山精怪一死,他们都发了疯似的跑下来!
当时我们回头看,只见天上一道金光骤现,我跑得快些,生怕公主被那帮猢狲缠住,却看见她跪在地上,捧着匣子,匣子里冒出金光,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身体里。
那金光一进她身体,公主整个人都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冷冽,表情麻木,却没有一只猢狲可以靠近。但凡近了金光的,都被撕碎了身体,血溅三尺!”
流章站起身来,盯着那士兵:
“你是说,那匣子里的金光一放出来,公主就好像一个杀人魔头一样,不仅冷若冰霜,还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是啊!金光褪去后,那李四也暴毙当场,公主手握长剑,把扑上来的猢狲一个个都砍成了两半。那些猢狲胡搅蛮缠,连我们也要敬它们三分,百姓们更是深受其害,这下好了,全都丧命于公主剑下!”
士兵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这事儿甚至比流章大婚更让他开心。一想到自己的君主是拥有如此至高无上力量之人,他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并且觉得这场原本无望的反击战,也在此刻有了新的生机。
流章身着喜服,却无心拜堂,他一直坚持等辛夷回来再进行,可辛夷回来了,又一句话不说,一身血衣,像个提线,浑浑噩噩地走进军帐,对着灯发呆良久。
流章屏退士兵,换了件常服,孤身去看她。
灯火摇曳,映得她的脸明明晃晃,眼中却已干涸。火光摇曳之下,流章走近去看,竟发现她的面容不知何时已恢复大半,此刻皮肤娇嫩,五官楚楚,一双动人眼眸更是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泪意。
流章捧着一碗汤面来,正是路辛夷年少时最爱喝的羊肉汤面。
他坐下来,一边搅和着面和肉块,一边吹着热气:
“这么冷的天,吃羊肉面最好了,正好冬天杀了羊,放在后山的雪地里保存着还算新鲜,你尝尝。”
路辛夷没有张嘴,她木讷地转过头,眼神慢慢聚焦在流章身上:
“王兄,你今日不是成婚吗?”
流章放下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桌子,犹豫片刻,才道:
“咳,明天成婚也一样。等你什么时候开心了,王兄再成婚好不好?”
她摇摇头:“王兄,若她真待你好,你不要辜负人家。”
他沉默片刻,将碗筷摆到辛夷面前:“袅袅,你放心,我答应别人的,无论什么事,都会办到的。倒是你,袅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她收回眼眸,悲伤已经淹没她,将她紧紧包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死了。”她举重若轻。
流章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指:“袅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他只是你漫长人生旅途上的一个朋友而已,不是吗?不管发生什么事,王兄都会一直陪着你。”
说罢,只见辛夷突然哭出声来,初时还只是低声呜咽,后来竟一发不可收拾,像碎了一般的,那样无措,又是那样可怜,无数眼泪流出,像一块块细碎的玻璃四溅。
他伸出手,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最终才下定决心,将泣不成声的辛夷揽进自己怀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他手足无措,却在心中升起了无数的怜悯——
从小到大,与那个告诉他,如果有人欺负他,就一拳打过去的她不同。这个她,竟也会有朝一日,因为命运的无情,泣倒在他怀中,这样倨傲与脆弱的强烈反差感,让流章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着。
直到这一刻,他才又好似活了过来,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突然有点不甘心自己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
路辛夷伏在流章肩头,哭了很久,很久,她才哽咽道:
“流章,你知道吗,他是因我而死,他本来是可以活的,一直到死,他都把最好的留给我。他花了一年的时间,为我补好后顾之忧,又把自己的全部灵力留存在匣子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送给我。
他知道我懒,就自己修化了那些灵力,他又怕我不好好修炼,一路上教我背会了九经。他没有一件事,不是为我做的!”
流章心中泛出一丝丝酸意,他紧紧搂着辛夷,轻轻拍着她的臂膀,心道:袅袅啊,难道你只看到他一个人的真心吗?我也为你付出多年,可你怎么只会对我拒之千里呢?
但他还是笑着安慰道:
“辛夷,人能死在心之所向的地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斯人已逝,你勇敢而快乐地活下去,才算不辜负他的心意。”
她抬起头来,看向流章:“王兄,倘若我死了,就可以换大多数人活,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掉我吗?”
流章面色一滞,随后动了动手指,轻轻抚弄辛夷柔软的细发:
“袅袅,那若是你呢?若是你,你会不会杀掉我?”
他虽然是问着问题,眼中却充满了然,正当路辛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袅袅,我怎么舍得让你陷入那种境地?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我想,若是天下人与你为敌,我就屠戮天下人,我绝不会做伤害你,更别说牺牲你的事。
很久之前,我就明白,天下是虚的,而你才是我实实在在想要的。”
路辛夷神色稍有动容,此刻帐外一人影匆匆离去,那人背影决绝,走得潇洒却好似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