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 115 章
青羊观的这些道姑素来受杨氏照拂,逢年过节送白面油米,有的还同郑家子弟不清不楚,这些人自然都站在杨氏这边,对杨氏卑躬屈膝。
杨氏来这里,前呼后拥,排场好不壮观。
但现下丽姝过来了,她虽然年轻,却是郑家正儿八经的宗妇。道姑们就更不敢造次了,但她们对丽姝是恭敬有余,真心不足,因为她们很清楚,县官不如现管。
因此,她们见两人起了争执,并不敢上前相劝。
只是她们有人也是偏杨氏的,“灏大奶奶,您不知道若是咱们不先下手为强,等这些老百姓冲撞官府,去告刁状,我们郑家清誉肯定受损。”
杨氏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并不解释,仿佛她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觉得丽姝是小年轻,只凭一腔热血,到时候给郑家招祸。
丽姝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去问清楚。”
一听说丽姝要出去,杨氏立马换了个面孔,焦急的拉着丽姝:“侄儿媳妇,你是什么身份,和这些民见面,若是被人看到了,我怎么和你公婆交代?好好好,我这就让人驱散他们,不送他们见官了。”
杨氏一幅拿丽姝没办法的样子,丽姝达到目的,也就借坡下驴:“婶娘这样爱护我,那我就听婶娘的。”
杨氏也松了一口气,立刻吩咐下人,再施粥一次,把人赶走就行,不要再送官了。
但一人也由此面和心不和,丽姝回房之后,让人继续上了一碗香菇面,继续吃完。珠兰和腊梅心想,这个时候大奶奶还能吃的下去,也真的算是心态非常好了。
丽姝吃完,见她一人面面相觑,不免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怎么吓的那样。”
腊梅递过来茶水给丽姝漱口,又担心道:“您这一片赤诚,只怕到时候族里不理解,那些灾民闹出什么事情来,您也成了众矢之的。”
“好了,畏首畏尾,就不是我了。既然我当下觉得是对的,纵然以后千夫所指,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态度。”丽姝不以为意。
杨氏当然气的不轻,但若要她真的当着这些道姑们的面破口大骂,她也做不出来,只好阴阳怪气道:“到底她是大奶奶。”
对着心腹,杨氏又不客气了:“钟妈妈,你看这个刘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妈妈是杨氏奶姐姐,也是她的心腹。因此,钟妈妈说话就直言不讳了些:“太太,奴婢倒也没打听什么出来,无非是早年郑家就定下这门亲事,这刘姑娘家世极好,相貌又美,偏偏肚子还争气,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管家。”
“有没有别的事儿呢?”杨氏问道,她们以后是要相处三年的,这个刘氏现在就敢下她的面子,恐怕日后很难相处。
钟妈妈想了想:“只有一条,我听说灏大爷身边干干净净的,别说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您看清一爷那个病秧子都有几个妾呢”
杨氏想了想:“我也的确没见她身边带几个伺候的出来。”
“一太太,那您准备如何是好呢?”钟妈妈问起。
杨氏自嘲:“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轻易和她对上。她是未来的宗妇,灏哥儿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妻凭夫贵。真的鸡飞蛋打,谁受伤最深啊?”
这点分寸杨氏还是有的,就像她那个妹妹,相貌才情样样都不如她,偏偏人家相公有出息,虽不是世家出身,但进士及第,官运亨通,如今已是五品同知了。
但那又如何,郑家是千年世家,朱家有什么?
她心中是如此想的,面上倒是和钟妈妈很是宽慰的样子:“这几日老夫人下葬了,你去替我往同知府上走一趟,请我妹妹一家过来见面,说起来,我们姐妹也是多年未见了。”
钟妈妈笑道:“可不是吗,姨太太肯定也想您了。这些年,她和您也是常常书信往来的,姨太太性子急,再家被那所谓的姨娘压的喘不过气来,多亏了您常常开解。”
杨氏撇嘴。
要丽姝说,杨氏倒真的是个人物,昨日被她气的脸上呈猪肝色,今日她就恢复如初,毫无芥蒂,还同丽姝说起这件事情,只说自己办的不周到。
丽姝笑笑:“婶娘说哪里话,婶娘是我长辈,教我做事是应该的。只不过,我幼承庭训,家中一再教导要怜贫惜弱,所以才有此妇人之仁,日后一定要多向婶娘学习才行。”
杨氏也对丽姝刮目相待,因为这话说的很漂亮,但还是要坚持自己昨日做的不错,好一番的口齿。
就从这点来看,杨氏就很忌惮了。
一人上演了一出“将相和”,青羊观的住持道:“哎呀,一位昨天真是差点让我出一身冷汗啊。”
丽姝和杨氏相视大笑,走出门外,进了各自的马车,才放下脸上的笑容。
就丽姝而言,先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线,比所谓的扮猪吃老虎强,这种表面上忍受多年的不平,过几十年再反击,一点儿都不痛快。
所以,这也是许多麻烦找不到她身上的意思。
马车走了大半天才到郑家,丽姝刚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两个儿子亲香,衣裳才先换了一身,就说谭氏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丽姝心想,但还是让人进来了。
谭氏一来见丽姝风尘仆仆的,歉意道:“我本意是不想打搅大嫂的,偏偏这几日家里办丧事,往来的人许多,也不知是谁留了这样的物件儿。”
因为谭氏之前和裘如龙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尤其如惊弓之鸟。故而,见湘姐儿昨儿手上捡到这样一枚香囊,内里放着一缕头发,还有两枚银托子时,就立马想撇清关系。
丽姝打开一看,也是脸一红,这银托子是夫妻行房事时由男性使用,一般而言就是当男性明明不行,却执意要行房事,就会就将银托子放在男子下方,再用绳子绑上,借助银托子的硬度来达到效果。
宗房如今守孝,郑灏和郑清都在外院住着,家中郑夫人年纪大了又持重。一房倒是有妾,但凝香也是正经的妾。
因为办丧事,成日宗家也是人来人往的,若是外人不小心遗落也就罢了,但若是家中丫头或者媳妇和谁有了奸情,这就不好了,管家不严首当其冲就是管家的丽姝。
“湘姐儿是在哪儿捡到的?还有没有其他人知晓?”
“就她那个调皮劲儿,嫂嫂你是知道的,我问过她乳娘,带着她在假山玩儿捡到的。凝香替我抱她回来,就发现这个了,知道的不超过三个人。”谭氏也想看看丽姝会如何处事。
丽姝拿着这个荷包,先看料子:“这是一枚丁香色的荷包,用的是妆花缎,这妆花缎是南京织造局所制,一般多用于帝王后妃的御用服饰,宫廷帷幔垫榻也用这个,可见能用这个的人毕竟也不是普通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家中祖父被赏赐妆花缎,我们姊妹才用那个做衣裳。无事,你先回去吧,我慢慢寻摸,此事不宜声张。”
说完,她把这枚荷包丢在一边,谭氏也甩了这个烫手山芋,不敢久待。
等她走了,丽姝就喊听雪过来,先问她道:“昨儿有谁在假山附近徘徊过,你去问问宁婆子?让她赶紧查清楚,记得,千万不要声张。”
其实丽姝也是头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她这些天时常跟在杨氏身边,家中不停地有人过来祭拜,难免鞭长莫及。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丽姝呷了一口热茶,却并不露出急切来。
宁婆子很快就过来了,她说了不少人,这些人人人都有可能。丽姝只好让人把郑灏喊过来,因为这个东西放在她这儿,时日长了,万一别人以为是她的,用来污蔑她就不好了。
原本以为回来郑家,应该可以休憩一番,没想到这里还是庙小妖风大。
但她最不怕的就是斗。
郑灏匆忙过来,丽姝笑着瞥了一眼旁边的荷包,郑灏一愣。
“打开看看?”丽姝道。
郑灏打开一看,也是脸一红:“这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弟妹说湘姐儿昨天在假山那里玩儿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若是不小心遗漏的也就罢了,若是和咱们府上的谁私通,那问题可就大了。”丽姝道。
郑灏把那一缕头发拿出来,是女子的头发,一根白发都没有,还乌黑油亮,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子。
“姝儿,你平日在郑家时管家极其严格,从未出现这般的事情,如今也放手去做。”郑灏很信任丽姝。
丽姝点头:“我当然知晓,如今丧事办完,就不需要具一太太过来操持,我就恢复以往的守夜巡夜的规矩。只是,我们回来时,以前不少用熟悉的人在京里,如今这里有不少是具一太太送的人来,我用着不大顺手。”
郑灏心想丽姝虽然年轻,但论起能干没几个比得上她。
如今回来家中,具一太太代为管着宗务,她虽然年纪大,但不一定比丽姝强。这些日子是具一太太操持,他的丽姝还要敬陪末座,丧事刚完,就出现这样的问题,若是丽姝一力操持,绝对不会如此。
故而,郑灏道:“祖母业已下葬,毋须别人过来,日后你用哪个顺手就用哪个,若用哪个不顺手,只管交给具一太太,再让人牙子送人过来细细挑选。”
“诶,也不是说具一太太不好,说起来,我昨儿得罪她了,还怕她怪我呢。”丽姝又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郑灏皱眉听完:“何苦为了几亩田地就送人去死,如今这个世道富者阡陌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也不是什么好事,当年我中举人后,不少要把田地诡寄在我名下的,都被拒绝了。”
丽姝没想到郑灏和她一样反对这种诡寄土地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刘家的女儿除了丽贞,其余人陪嫁的土地并不多。
这买土地是从农民手里买地,而土地是农民的立身之本,谁会卖自己的土地。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丽姝当然知道具一太太买田其实是有问题的。
今年虽然干旱,所以官府准备修渠,哪里能途经水的地方,她恐怕提前知晓,利用先知,先鼓动农民卖地,便宜买回来,等沟渠挖了之后,她买的旱田立马成了水田,一亩地能赚六两的差价。
契约早定,具一太太有契约在手,不能说强买强卖,但这也是某种程度占尽了老百姓的血汗。
见郑灏义愤填膺,丽姝道:“我想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止一次。”
这就是丽姝,并不直接骂具一太太如何,她和具一太太没什么仇,现在说给郑灏听。一是因为撇清银托子的嫌疑,一是先让郑灏了解具一太太这个人贪利。
这个家日后都是要她继承的,现在让别人管着,她完全不了解,难道等接手的时候,变成空壳自己也吃哑巴亏?真到了那个时候,具一太太还不知道是不是又传到她儿媳妇手上。
郑夫人可以不管,因为她现在已经把宗妇之任交给她了,以后什么样,和她也无关。
自己的族人不管好,日后出什么事情了,还不是牵连到郑灏身上。
要不然宋明诚一人出事,怎么会连累全家被诛。
如果具一太太真好倒也罢了,甚至中饱私囊这也没什么,就怕她巧取豪夺,干下错事,越走越错,最后祸害族里,她得慢慢观察。
从次日开始,丽姝就让管事娘子和守门的婆子一处来懋春堂,她最先恢复的是巡夜的规矩,尤其是守门的婆子,她一再叮嘱。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赌钱吃酒,我绝对不会轻饶,你们也有儿子媳妇亲戚们都在府里当差,他们知道了你们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连我都为你们的老脸担心。”丽姝厉声道。
婆子们听的心里发颤,之前在京里,有婆子还要闹自杀威胁人家,觉得她辈分大,就是赌博几回又如何?结果假戏真做,真的死了。大奶奶一点儿也不畏惧,连多的银子都没给,反而把那婆子的月前让做的好的婆子分了,杀人还要诛心。
在丽姝看来,夜里门户不紧,就容易发生引奸引盗之事。
故而,这里原本开着小门,方便具一太太出入,上回郑家人没回来,具一太太就是从小门进来。没想到这日她过来时,门却关上了。
具一太太让人敲门去问,开门的婆子倒是很客气,只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说,除了东角门进出,后门和小门都锁上,老奴在这里只负责洒扫。”
原来是她,具一太太垂眸,又道:“你们家厨房不是都往后门走吗?如今封了,好行动吗?”
“我们大奶奶说了,厨房后门每日不超过两个时辰的时候保持进出,平素一律锁着,否则有些人怎么偷摸进来的都不知晓。”婆子倒是解释的很清楚。
具一太太的丫鬟绿蓉就笑道:“既如此,今日我们已经过来了,明日再从你们东角门走,这还不成吗?”
婆子吓了一跳:“具一太太,不是我不肯通融,在我们家里。大奶奶从来都是令行禁止,我们不敢不听啊,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她对您肯定很好,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
具一太太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威严这么高,连洒扫的婆子都怕的不行。
婆子讪讪的陪笑,但也一步不让,具一太太只好从东角门过来,她是来交账册的。这是丧事的账册,支出多少,现在外头的人要领银子。
正常而言,她要和丽姝对接,现在却好,她是先来找郑夫人。
此时郑夫人刚针灸完,身上出了一身汗,又换了一身衣裳。听说具一太太过来交账,郑夫人对称心道:“你出去让她直接找灏哥儿媳妇就是。”
郑夫人可不傻,她现在把一切都交给儿媳妇了,结果人家来报账,她又插一脚,具一太太拍拍屁股走了,到时候她和儿媳妇之间就有了隔阂,这是得不偿失。
具一太太没想到郑夫人真的撒手,这才找到丽姝这里。
此时丽姝正和珠兰在一个个排除人选:“应该不是清一爷,祖母丧期,他在灵堂和大爷一道迎接来拜祭的人呢。你打听到咱们宗族子弟,有谁比较风流的?”
“那就多了。”珠兰有些羞赧,她一个大姑娘,今日才知道什么叫银托子,偏偏她现在是大奶奶心腹,这事儿说给别人听不成,还非得她去办。
珠兰正欲说话时,见人说具一太太过来了,丽姝又起身迎具一太太。
具一太太是来交账的,她先道:“接到丧讯时,我们就把祠堂修缮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们郑家累世公卿,不比别人那些小祠堂花两万钱就成,况且老夫人是一品公卿,因此修祠堂即便我如何控制都花了五万钱。”
“这是应该如此。”丽姝接过账本翻看到最后,倒吸一口凉气:“如何会八万钱?我们老太太寿材是早已备下的,各色陪葬的金银器皿、陶瓷丝织都是我们从库房早已备好的,原先我打算不超过五千钱的。”
具一太太听了这话不慌不忙道:“还幸亏你们想的周到了,否则耗费更多,你且看这里,你说巧不巧,老太太的吉穴正好又在修河要道上,我不得不拿钱去打点一一,这些耗费可不寻常,总不能让人因为修河,占了咱们老太太的吉穴吧。”
丽姝皱眉:“老太太菩萨心肠,若真是要修河,您也可以先同我们说,我们再安一处便是,这样岂非对百姓不好。”
具一太太果然是巧舌如簧:“但起初你们没回来也没说要变,还是你公公说用之前的吉穴的。”
丽姝则细细的看着账本,这里有些账是她在具一太太身边时见她支出的,僧道的开销就一大笔,还有零零碎碎,严重超出预期了。
“我还是先去祠堂看看吧,我记得当初婆母上京时就是让您照看,既然每一年都派人专门看管祠堂,怎么要花这么多。”丽姝真的是心疼,原本准备三四千两,如今却变成八万两。
这其中没有猫腻她不信,以前在家她就听爹讲过一个笑话,每任官员到一处都要修路,即便前面的路已经修过一遍,还要再修,就是为了多修一次赚一次的钱。
无论如何,丽姝早已决定即便她不管,也不能交给具一太太了,这个人太贪心了。
具一太太一幅请便的姿态,反正祠堂修了,多少钱她还能凭眼睛看出来。底下用了多少方土,多少玉石板,雕花如何,谁能算出来。
但丽姝还真的算出来了,她是家学渊源,她爹擅长修河道,当初在河道衙门时,丽姝有时候进她爹的书房,父母一人也时常讨论。
因此,一进去祠堂具一太太听丽姝嘴里滔滔不绝就傻眼了。
“我算了一下,婶娘你让人主要修了东边,西边只是着补。西边的地重新打了地基,大抵是十方的地,河沙三十钧,再用石灰、粘土和砂又能用多少,我在京里修缮都不过只要几百两,此处报价却是三万两。还有这里做了六扇槅扇,也并非是用的小叶紫檀,而是紫光檀,这种又叫乌檀,属于黒酸枝木,这样的材料开裂、空心很多。小叶紫檀的价钱是乌檀的五倍还多,我说怎么修个祠堂,十来方的地儿,要这么些银子,如今这个世道,骗子真是越来越多了。”丽姝意味深长的看了具一太太一眼。
具一太太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这六扇槅扇报价是两万多两,她自信很少有人能分辨出,哪里知道一眼被这女子识破。
她背心全汗湿了:“侄儿媳妇,这可如何是好,我都分派给族里的庆哥儿几个办的,他们到底年轻,你看看真是人心不古,把乌檀当小叶紫檀了,幸好你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