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府
沈明渊思虑许久，终归有些担心。
靖霄王若真的像传闻一样，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倒没什么，但还有念一。
可是江玉清又在王府。
普通人哪有资格进王府的？若不去王府，大抵是见不成江玉清了，但若是在王府做工，说不定还是有机会见他的。
什么都比不得念一的病更重要的。
想罢，沈明渊还是决定去了，他想着只是当个府里的仆人，打些杂活而已，那靖霄王身份尊贵，若说侍候，哪里能轮得到自己。
沈明渊再三思虑，还是决定去了。
次日。
旭日初升，天光微亮。
一道灰白的人影，身着简陋，立于宏伟的朱红大门外。门外站着两个侍卫，腰杆笔直，随时待命。
细细的飘雪，染上沈明渊的青丝。
沈明渊望着门匾上“靖霄王府”四个大字，走上前去，问门口的侍卫道：“请问，王府招工可是？”
这侍卫打量着沈明渊，刚一开始，十分吃惊，朴素的着装难抵出尘绝伦的相貌，怎也不像找工来的。
不过，昨日晚，秦长安对他们吩咐过，今日若有找工的，便说王府招工。
王府的仆婢，都是礼部严格筛选下来的人，怎么就随意招工呢呢？而且王爷不是总嫌府邸人多吗？
他们虽是疑惑，但主子的事，不该过问，秦长安的话是不能不听的。
侍卫答道：“招，随我进来吧。”
“多谢…”沈明渊随他入了王府，到一扇门前，侍卫禀报道：“秦大人，人带到了。”
正为萧璟研磨的秦长安轻轻放下墨锭，站起身来。萧璟却依旧认真阅览书籍，不抬眼眸，只是随意问道：“什么人？”
“回王爷，找工的人。”
萧璟面无表情，翻了一页书，淡淡道：“赶出去。”
“王爷，是沈明渊。”
萧璟听此，他先是一愣，又赫然看向秦长安，虽是怪秦长安擅作主张，却又忍不住陡然升起的莫名欣喜，将书扔下便朝外走去。
沈明渊在外候着，飘雪落满青丝也混不在意，顷刻，旁边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呀！好俊俏的郎君！”
沈明渊看过去，只见这人端着茶，笑脸盈盈。
沈明渊淡笑，礼貌回应道：“过奖了。”
“俊俏归俊俏，你来这里干什么？看你的打扮，不像府内的，外人来这儿，是要砍头的…”
“在下是来寻工。”
小丫鬟满存疑惑，还没开始发问，便被“吱—”的一声打断。
沈明渊听到开门声后也霍然抬头，当视线落在萧璟脸颊上时，他和小丫鬟说话时满是笑意的脸便瞬间僵住。
小丫鬟见萧璟出来，慌忙下跪举托着茶盘奉上：“王爷吩咐的茶…”
萧璟丝毫不理会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单薄的身影。
沈明渊动也不动，脸色十分差劲。
他竟然是…萧璟？！
秦长安下了阶梯，对那女子道：“书房之外喧哗，前去领罚。”
女子哪敢反驳，弯着身子称了一声是，便连忙退了下去。
冬日刻薄的晨光，洒在挺远院之中，四下无声，沈明渊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去哪？”萧璟敛眉，眼稍着怒，两旁的侍卫都向前一步，拿着刀拦住了沈明渊的身后的去路。
萧璟道：“你刚才也听了，外人来这里，是要砍头的。”
沈明渊知道萧璟不放过他，虽知他是王爷，却并不示弱道：“你想做什么。”
萧璟有理有据：“不是你来找工吗？”
秦长安在一旁道：“入了工，便不算外人，若不入…恐怕你今日出不去王府。”
萧璟听着，秦长安真是说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沈明渊哪里知道就这么入了狼窝，他沉默着思虑一番，反正就算是留下，也只是做工罢了，最重要的，要为念一寻医治病。
沈明渊想到念一，终于是决定下来：“…我入…”
秦长安随即说道：“王爷招贴身伺候的人。”
萧璟也是这如此想的。
沈明渊剑眉轻挑，在王爷身边伺候的，都是在宫中学过礼、层层筛选挑出来的，怎会让一个普通人贴身伺候？
沈明渊知道萧璟定有其他心思，不过念一为重，也不管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问道：“何时上工？”
“现在。”萧璟道：“放心，念一我会让长安去接的。”
“你…”
沈明渊一惊，他怎么知道沈念一在这？
“叫什么？”萧璟知道自己占了上风，眼神中含着舒淡的笑意。
沈明渊咬了咬牙，喊道：“…王爷…”
萧璟道：“带他去签契，洗漱之后，换了衣服。”
“是 。”
萧璟再次打量了一番沈明渊，其实他很想让沈明渊现在就伺候着，可是，沈明渊怎么会穿的这般单薄，他难道是不知寒凉吗？
沈明渊随着秦长安去签契，拟好之后，递给沈明渊，让他按上手印。
沈明渊看了看，这契上竟然写“结工时日是由王爷做主”。
这工契就这般随便吗？
沈明渊道：“贵府雇我，合适结工不应该由我决定吗？”
秦长安只道：“王府的规矩，王爷定。”
“你…”
秦长安威胁似的，道：“不签对你没什么好处。”
沈明渊也知道，自己现在完全不能自主决定，为了为念一瞧病，他还是按上了手印，将工契递给了秦长安。
秦长安收好了工契，道：“我带你去洗浴。”
沈明渊气愤愤的跟着他，心里一直闷闷不乐。
萧璟…
混蛋东西…
沈明渊被秦长安带到一个屋里，在冷风中待了许久的沈明渊，进去之后瞬间感觉到四周的温暖，十分舒适。
秦长安道：“衣服放好了，洗完换上。”
沈明渊进去之后，见屏风后的浴桶里放满了水，是温热的，沈明渊不怎么想洗，进去随便泡了泡就出来了，擦干了身上换好衣服。
不到一刻钟，沈明渊就打开了门，秦长安也知道他不情愿，知道他不愿多待，也没有多言，只道：“去书房吧。”
他不去吗？沈明渊问道：“那你…”
“你去了，便不用我。”
秦长安不跟着？沈明渊听此，看了看旁边的墙，从这里是不是能翻的出去呢？
沈明渊正想着，秦长安突然道：“别想着要逃…”
沈明渊侧头，满不在意的道了声没有。
秦长安默言，随后便离开了。
沈明渊走回去的路上，引得一群人看过来，府里的仆婢侍卫侍卫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现在谁都知道一向嫌弃府里人多的王爷招了工，不仅亲自面见，还留在了自己身边贴身伺候，他们的王爷可是除了秦长安，不留任何人贴身身旁的。
是个人都知道这沈明渊没那么简单。
沈明渊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敲了敲书房的门，萧璟道：“进。”
沈明渊不情愿的站在了萧璟面前，低垂着眸子，都不愿看他一眼。
萧璟之前见他穿的衣服都是些粗布麻衣，府内仆人的衣服虽然不是绫罗绸缎，但也规规整整，沈明渊穿上这衣裳，竟是出奇的好看。
也是，沈明渊长的那张脸，套只麻袋，都能好看。
萧璟一时想给他多做几身衣裳。
萧璟见他只是站着，半句不言，为了和他说些话，萧璟便故意找话，可半晌才说了句：“看来还要学些规矩。”
沈明渊哪里是不懂规矩，就是简单的不想跪他。
沈明渊道：“乡野小人，没学过规矩。”他语气里，多少带着些气。
萧璟知道沈明渊有傲气，也不说让他跪，便道：“可会做长辑？”
沈明渊怕他又无缘无故为难自己，不怎么情愿的做了一个。
萧璟看他，做的规规整整，道：“你…真的没学过礼？”
沈明渊不讲话。
萧璟闹他，故作严肃道：“本王教你些礼，不回本王的话是不敬之罪，要受责。”
沈明渊沉默良久，与萧璟在一个房间，他真的是厌烦至极，可为了沈念一，他道：“是没学过，怕是伺候不好王爷，王爷还是安排给小人些倒夜香的活儿也好。”
沈明渊所言至此，萧璟眉头紧蹙，沈明渊照顾人有多细心，萧璟可是被伺候过的，怎会不知！哪里是真的伺候不好，沈明渊他就是不想待在自己身边罢了！
倒夜香能比上的伺候自己？
自己还比不上夜香不成！
萧璟窝火，却尽力忍着，沈明渊这么大的戾气，难不成永宁村的事他还对自己耿耿于怀？
怎的解释也不听！
都说了不是他杀的！
萧璟自己想自己气，也懒得解释，这刚一见面就这副样子！指定不以后怎的冷落自己！亏的昨日自己想了他一晚上！
不是，是这几个月，都想。
萧璟气道：“倒夜香的活儿自是有人来做，能伺候着本王起夜就算是有些用！”
沈明渊心里烦透了，与永宁村的事是有关，但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单纯抵触萧璟。
沈明渊淡言道：“小人的儿子两岁就能自个起夜，实在没照顾过得二十多岁的人这等事，怕是伺候不好王爷。”
“沈明渊！”萧璟一掌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来。
萧璟怒音未落，沈明渊就直接接话：“王爷有何吩咐？”
“你…”萧璟从没有这般憋过气，以往哪里能气成这样，只是他与沈明渊的关系已经够僵了，实在不想和沈明渊越闹越坏，他平息怒气，又坐下身来，低着声音冷言相道：“连研墨都不做？是让本王请你过来！”
沈明渊听他的话，走到了书案前，跪坐着帮他研墨，他研着墨，可稍是用力，那墨汁好巧不巧的直接溅到了萧璟脸上。
萧璟一时脸色铁青，手中的书都握的扭曲起来，可不等他发怒，沈明渊就道：“小人家贫，没用过墨，实在不会磨这东西…”
萧璟唇角微动，到嘴边的气话又咽了下去，他平息自己，呼了口气。
不会磨墨，磨人倒有一套。
萧璟忍着，不作气，拿手帕擦了脸上的墨迹，冷静的说道：“十几二十年的，总能让你学会。”
“小人学东西倒也快，一两天便成，只是现在时局难测，不知学会了，还能不能有机会为王爷来研…”
萧璟又不傻，沈明渊的话他自然听出来什么意思，任谁都是忍不下的，他一把将手中的书扔到沈明渊身上：“沈明渊，你好大的胆子！”
萧璟的何等身份地位，沈明渊那不敬的言语，按律当斩。
萧璟一声怒吼，房外的奴才乌压压跪成一片，房门也突然被打开，几个侍卫迈步进来：“王爷！”
沈明渊在桌下握着拳，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若是他抬起头来，那眸中寒光自然暴露无遗。
萧璟轻揉太阳穴，挥了挥手，让那侍卫出去。
沈明渊见此，便松开了拳，他将书捡起来放回书案，道：“小人愚钝，王爷莫气。”
沈明渊心思缜密，不是傻子，平日里言语柔和，待人细心。
哪里是愚钝？明就是故意，毕竟就算有时话说错了，也总不至于每一句都撞自己刀口上。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萧璟拿过书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句话不说。
萧璟看书，可这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中。
“王爷，秦大人来了。”外面侍卫喊了一声。
“进。”
门口的侍卫打开门，沈念一就看到了沈明渊和萧璟，沈念一连忙跑过去，一边还道着：“爹爹！哥哥也在！”
秦长安看沈念一跑进去，就离开了。
萧璟轻笑，见到念一才觉得开心，但总还是不想让沈念一叫他哥哥的。
沈明渊却脸色一白，连忙抱住跑过来的沈念一。
沈念一手里拿着两个糖葫芦，沈明渊看到，这是秦长安买的？
沈念一看着萧璟道：“这是哥哥的家吗？”
“嗯。”萧璟应了一声，又道：“可喜欢？”
“有爹爹在就喜欢…”沈念一点点头道：“有哥哥在也喜欢！”
萧璟伸手想摸一下念一的小脑袋，可沈明渊拉了一下沈念一，警惕的看了眼萧璟，萧璟没有碰到他。
萧璟轻笑，刚才那么大的胆子，现在倒是怕上了？
萧璟对沈明渊道：“你在这里做工，是要住在这里的，念一也是。”
沈明渊没有回他，应也不是，拒也不是，应下了，沈念一在府中，萧璟若对他不利怎么办？
可若他拒绝了，不知道萧璟又干什么，最好的打算，就是瑜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念一看不得病，若是往坏了打算…
沈明渊思虑万千，沈念一看着萧璟手里的毛笔，手下的宣纸，还有旁边的墨砚，很是喜欢的样子，伸手碰到墨砚里面，沾了一手的黑。
沈明渊回过神来，用袖子给他擦干净，道：“不能乱碰。”
“嗯…念一知错了。”
萧璟道：“念一随意，碰什么都行。”
“爹爹不许…”
“我许…”萧璟知道沈念一好奇，毕竟沈念一看这些笔墨纸砚眼里都好似发光似的，萧璟道：“念一，过来。”
沈念一要过去，沈明渊却拉住他的胳膊，沈念一疑惑道：“爹爹怎么了？”
萧璟见此，他拿了一张新的宣纸平铺上桌上，然后让了自己的位置，走到沈明渊牵着念一的手，道：“念一，坐那儿。”
“爹爹…”沈念一看着沈明渊。
萧璟道：“纸墨都不让碰，看来念一的爹爹，还没有哥哥疼爱念一…”
沈念一委屈道：“爹爹，念一能用吗？”
沈明渊稍是犹豫，沈念一这委屈的，他心疼得紧，总是不忍心开口回拒。
在这一间房里，萧璟总不能做什么。
沈明渊松开念一的手，道：“爹爹许。”
“谢谢爹爹！”
萧璟得逞的笑了笑，拉着沈念一的手让他坐下，萧璟就坐在他身后，然后把毛笔交给念一，萧璟拿了墨砚，为念一研磨，差不多了之后，萧璟攥着念一攥着毛笔的手沾墨。
萧璟温和道：“念一来试试。”
“好！”沈念一开心的应下，握着笔开始写字，只是写的歪歪扭扭，可沈念一还那么小，就算学了识字，本就不一定能写好。
沈念一写错了笔，萧璟便轻轻握着他的手，道：“这样…”萧璟教他，两眼看着宣纸的落笔，极其认真。
沈明渊本是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念一，萧璟教着念一写字，侧颜对着沈明渊，低垂着眼眸，很是温柔，和之前完全不同，是沈明渊从来没见过的模样，沈明渊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从念一脸上，逐渐转移到了萧璟脸上。
萧璟的面容当真无可挑剔，玉质金相，一眼万年，沈明渊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不同流俗。
沈明渊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贵家子弟，可没想到是靖霄王，那个百姓口中无恶不作的混账东西。
四周很安静，萧璟发觉有人看他，停了手中的字，看向沈明渊，两人忽然间对视。
沈明渊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走神，微微垂眸。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萧璟继续教沈念一写字，念一的到来，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一边握着念一的手教字，一边问沈明渊道：“你来王府时…不怕吗？”
“怕什么？”
“民间传言本王相貌丑陋，行为恶劣…”萧璟道：“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只是做工，怕什么。”
“若知道本王就是萧璟，你会来吗？”
“不会。”
萧璟看他一眼，淡淡道：“说句让本王开心的话都不会。”
又过了一会，萧璟微言：“…留下吧。”
沈明渊很不情愿和他说话，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就有些气道：“我不留成吗！”
萧璟见他言语不静，便松开了教念一写字的手，对着沈明渊道：“…本王想你留下…”
沈明渊默言，他听萧璟说的认真，有些搞不清楚萧璟什么意思，留下？对萧璟有什么好处？奴仆随便一招不就有了，还缺他一个吗？
萧璟见沈明渊不语，他也不语，继续一笔一划的教念一写字，写完了这字，萧璟轻轻道：“这个字，念悦。”
念一跟念道：“悦！”
沈明渊看着二人，想了又想，找不出一个合适又正当的理由。
最后，他才认定了这混蛋就是闲来无事，拿他找点乐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