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恨不生同时

珍妃之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但沈明渊心里还是久久不能放下，毕竟，是惹了天大的笑话。

可笑，实在可笑。

不过终究不是什么大事，闹就闹了，不被外人知道那就还算不得笑话，只是听了彩玉这些话，责笑自己之外，是对萧璟的越发心疼怜惜。

沈明渊儿时父亲要求严格，要他读书习武，整日整日的难离王府一步，除了外头来的讲书先生，再也无人跟他讲述什么，府外的事都少有得知，更别说远在千里的帝都。

到他久居帝都之时，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他读的不是圣贤书，那窗子也全是烟花巷柳之地的窗子。

美婢倌奴，寻花宿柳，花灯烟花，骏马奔驰，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先不说这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日子，单那王宫他是进都不愿进的，进过几次王宫还都是被怀宁王沈镇南逼进去的，自然，他也不知晓王宫当中的多少事。

那时对萧璟的了解，仅限于他是这南陵嫡长子，不过自幼体弱多病，不受宠爱罢了。

沈明渊如今才明白自己所知不过星星点点，他想知道更多一些，便询问了彩玉，从彩玉口中，得知了一些从未听闻的事来。

萧璟出生之日，摊了件恶事。

他出生时，是个死婴，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当太医向皇帝禀报死讯时，屋内骤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

萧璟活下来了。

可是福是祸，倒也难说，先帝欢喜之刻，竟有来报，太皇太后薨逝了。

普天之下，不知大喜大悲。

有人妖言惑众，说萧璟死而复生是“借命” ，他是“灾星”，甚至有臣子竟上奏“赐死 ”，这些话无一不是触怒天颜，先帝大怒，有此等言论者皆治妄议之大不敬罪。

但先帝不信这等说辞是真，对萧璟并不宠爱，也是真。

按理来说如果，萧璟是嫡长子，降世之后不仅会举行祭祀礼以祈佑，还会为嫡长子举行一个名为射天地的仪式，这个仪式便是为了告诉天下之人，天子的嫡长子出生了。

可先帝一式未举。

若说是因太后驾崩国丧三月，可萧璟诞下整一年时周岁宴也并未举办，且一年之内，先帝探望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可即使如此，总也不能改变萧璟是嫡长子的身份，太后对萧璟还是细心照顾，可萧璟渐渐长大，身体却越发病弱，刚开始时还好些，到后来是整日整日离不得药离不得医，有时病的严重了便米水难尽，别说日后继承大统，能活下来就算好的。

这三年之后，王后又诞下次子萧瑜，他被王帝宠爱，被王后呵护，本该给嫡长子的射日之礼，都给了萧瑜。

萧瑜出生之后，崔鸢就一心培养萧瑜。

彩玉讲到此处，言语心疼，又十分不满，心疼萧璟，不满太后，她话虽有分寸，但言语里却不乏责怪太后的意思，她说道，这深宫大院母凭子贵，或许萧璟对皇后来说，除了骨肉相连的血脉就是没什么价值得的，所以崔鸢便将萧璟交给了当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妃子，珍妃。

沈明渊此时才知为何萧璟是跟着珍妃长大的，不过太后把萧璟交给珍妃抚养的缘由到底是不是因为萧璟没有什么价值，彩玉一己之见，他不能断定，但皇城之中，到底是不得不承认情比纸薄。

彩玉对太后的偏见是颇为深厚的，尤其是说到珍妃时，表情与语气明显的看出变化来。

她夸奖珍妃模样秀丽，与世无争，只是出身卑微了些，说太后狠心，是见珍妃没什么心机又做事细心，便将萧璟转交给珍妃抚养。

那时，萧璟才六岁。

萧璟虽然身体病弱，但他不傻，也知自己是被“抛弃”了。刚开始时，萧璟并不与珍妃亲近，但珍妃对萧璟视如己出关怀备至，这随着时间推移，萧璟也与她亲近就好似亲母子一般，萧璟也越发依赖珍妃，三天两头的要问一句：母妃也会抛弃璟儿吗？

这句话，萧璟到十八岁时还在问，珍妃听了数年，也不生气，每次都告诉他说不会。

十二年后，珍妃过世，这时，萧璟才回到皇后身边。

彩玉又告诉沈明渊，萧璟对太后其实没什么感情的，甚至一直是万分记恨的，只是珍妃逝世之前说过，要他回到太后身边，谨守孝道。

彩玉本想再说出一些往日暗沉之事，可沈明渊摆了摆手，他知道了这些后，心中已如同钉了块铁板，沉重不已，是万不能再听下去了，是万不敢再听下去了。

沈明渊幽幽长叹一声，瞧着从窗照进来的光束直发呆，若他们生逢同时，是否就能早些相识？

“大人，早膳备好了，现在可用？”

外头传来一阵声音，彩玉说道：“大人，先用餐吧。”

沈明渊也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

待打开了门，仆婢依次上了餐来，沈明渊看着陆陆续续不断置于桌上的餐食，不禁皱起了眉头，问彩玉道：“王爷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只是王爷走时说了，让奴婢们伺候好大人用餐。”

听这话，萧璟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也没打算和自己一同用餐。

那这一共二十四道菜，萧璟是想干什么的！

待侍仆试菜之后，彩玉便拿来银碗为沈明渊盛了粥来，二十四道菜摆满了桌，有些离的远，沈明渊是夹不到的，萧璟自然也料到，便又安排了两个人专门给沈明渊夹菜。

沈明渊瞧着这琳琅满目无甚胃口，自失去味觉之后就再不想吃什么，可萧璟倒好，所有时令里有的，恨不得一次性全端到桌上来。

沈明渊道：“彩玉，告诉膳房，日后少弄些，一两道菜就够了。”

彩玉笑道：“这都是王爷为了让大人好生养养身子让宫里的食官专门给大人搭配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沈明渊无奈揉了揉太阳穴，这宫里的食官，可是皇帝御用的。

“我又非是病入膏肓了，哪用得着补什么，萧璟让宫里的食官做这些，岂非僭越，怕落了话柄，又惹人非议。”

“王爷也是为了大人好，大人不用担心王爷，谁敢多说什么。”彩玉笑说着，接过侍仆递来的银盘，放到沈明渊面前，又道：“沈大人多吃些。”

沈明渊又叹了口气，备都备了，总不能扔在这儿不吃。

刚吃了两口，沈明渊总觉得空空荡荡，倒并非是因为萧璟，而是因为念一。

自己虽未去找念一，但以往的这个时辰念一应该早忍不住跑来找自己了，怎没见他的影子呢？

沈明渊问道：“念一今日没来么？”

“奴婢自回来之后，还没见小世子呢。”

今个那小家伙怎忍着没跑来的？

沈明渊问那两个夹菜的侍从道：“秦大人和小世子可用过膳了？”

“回大人，秦大人那里厨房一个时辰前便送去餐食了。”

沈明渊点了点头，想来天也寒，不出来倒也是好事。

沈明渊也不再多想，彩玉又夹给沈明渊一个小玉柱，道：“大人尝尝，十分爽口，王爷都格外喜欢。”

沈明渊见着这小玉柱，这圆鼓鼓胖乎乎的，可大小也就念一的拳头那么大点，他夹起轻咬一小口，口感软嫩。

不过，也只能觉出软嫩了。

这玉柱看着可是又好看又美味的，奈何自己什么也尝不出，沈明渊不禁又有些烦躁，咬了一口的玉柱又搁到银盘里，刚想放下筷子时，又觉实在浪费，咬都咬了，况且，这又是彩玉一份好意。

他又夹起玉柱，只是彩玉自是察觉了沈明渊的动作，便说道：“大人若不爱吃，那就不吃了，再吃些别的。”

“没有，爱吃。”

一个玉柱下肚，沈明渊又喝了点粥，再不想吃什么，便道：“我吃好了。”

“啊？”彩玉一愣，看着那碟中几乎未曾动过的菜和只被喝了两口的汤，问道：“大人才吃多少！”

“吃不下了。”沈明渊是真不想吃了，想来萧璟还未用餐，便道：“刚才，你说萧璟喜欢这玉柱是不是？”

“是。”

“装起来…”沈明渊扫了一遍桌上，又道：“再盛一碗粥来。”

“大人是要…”

“给王爷送去。”

“啊？这…这残羹剩饭的，王爷怎么…”

“都刚上来的，怎么就叫残羹剩饭呢。”

“这…”彩玉道：“那好吧。”

之后，在侍仆装提盒时，沈明渊让彩玉去问了萧璟的所在处，得知他现在地牢，待装好了提盒，他们便往地牢去了。

此刻的地牢中，无尽地血气弥漫缭绕，那地面上，猩红的血水已经要汇聚成河。

萧璟高坐审台，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上，不断往地上滴着鲜血。

一旁的丫鬟刚洗了帕子，小心走到萧璟身边，轻轻起他的腕来为他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草民该说的都说了，王…王爷您…您饶了草民一条狗命…也…也好孝敬王爷啊！”

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这男子名叫纪行，正是昨日买了珠子的其中一人。

“若你说的是真的，事成之后本王就放了你，若本王查出你说的有半点虚言，你知道后果。”

地牢中是冷寒的，纪行额头却滴了不少汗，他眼眸中一片腥红，吓得脸色苍白，听了萧璟的话，跪在地上已久的纪行打颤的双腿爬向萧璟，却被萧璟前面的两个侍卫那刀抵住了脖子：“大胆！王爷岂是你能靠近的！”

冰冷的刀刃架在纪行脖颈上，他浑身一哆嗦，咽了咽口水，向后爬退了一步，叩首道：“草民保证所言句句属实，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啊！”

萧璟摆了摆手，侍卫会意，将纪行拉出了刑房，叶上秋正巧过来，萧璟见他，也站起身来，为他擦手的丫鬟拿着血布退至一边。

萧璟问道：“霍家那二人如何说的？”

“他们仍说…是…是被霍易派去保护沈明渊的。”

萧璟敛眉，沉声说道：“带过来。”

萧璟话音刚落，突然匆匆跑进来一个侍卫，禀报：“王爷，沈大人来了，拿了提盒，说给王爷送些吃的。”

萧璟淡然冷漠的脸色一变，自言自语着：“这哪里是吃东西地方…”话似抱怨，这眼眉间的笑那是显而易见的，对侍卫道：“让他在书房，告诉他本王马上就回去。”

“是。”

侍卫应下，萧璟笑脸盈盈的连忙到一旁洗手。

叶上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言语里有几分嘲笑的意味：“都瞧瞧这满面春风的样子。”

萧璟和悦的脸色骤变，抬眸间，冷锐的目光落在了叶上秋身上。

叶上秋连忙闭上嘴，跟旁边的丫鬟要了巾布，献殷勤似的去给萧璟擦手：“卑职给王爷擦干净，莫不要留下一块血来，扰了雅兴…”

萧璟许是嫌他擦的慢了，扯过了巾布自己来拭，还吩咐着道：“将刑房打扫干净了。”话落，又将巾布扔给了叶上秋，稍稍整理衣衫，便离开了。

萧璟让沈明渊去了书房，沈明渊也听他的话，就去书房等着，只是好巧不巧的，走在半路一个拐角处，便被一个匆匆行路的仆从撞个正着。

仆人见自己撞了主子，连忙跪地：“奴才该死！”

沈明渊被了胸膛，只撞的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大人如何？”彩玉连忙抚着沈明渊，又训责仆人：“做什么急急忙忙的！”

“彩玉…”，沈明渊温和道，“兴许是有急事。”

“什么急事连主子都看不到了！”

“莫训他了，我也没事。”

仆人忙解释道：“大人恕罪，卓大人着急求见王爷，让奴才赶快通报去的。”

沈明渊猜测道：“卓世权？”

仆人如实回答：“是，还有卓家的一位公子。”

沈明渊顿了顿，道：“让他们去书房吧，王爷很快就到。”

“是。”

沈明渊至书房门前，对外头的侍卫吩咐了卓家二人若来了便让他们直接进来。他前脚刚刚坐好，书房的门便被推开来了，可遗憾的是，这先来的不是萧璟，而是来寻萧璟的人。

沈明渊看了看身旁仆从拿着的提盒，不由叹息，看来这顿，萧璟是要饿着了。

“是你！”

这来人无比震惊的一声，沈明渊朝门口瞧过去，起身对卓钰司小施一礼，淡笑道：“卓公子，真是…无缘不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