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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陌路(一)

隆冬的气息并未在正月离开,仍旧叫人出不得手来。

帝都城外的三十里处,秦长安只着了一件十分单薄的衣裳,他站在树上倚着树干,北风盘旋,将他未束的墨发与腿边衣袍吹的翻飞,天空落下淅淅小雨,让寒气在肌肤上的咬噬更加重了气力,他却似是察觉不到寒气,只静静看着不远处长亭下的身影。

城郭外的路边,相隔五里修一座亭,称为短亭,相隔十里修一座亭,称为长亭,供人送行惜别、长途休憩。

叶上秋正立于长亭下,他从夜幕笼罩时便站在这里,遥遥望着远处一动不动。

秦长安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心神不宁。因为叶上秋对四周一向警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武功又凌驾于自己之上,没理由未能发觉自己的存在。

三个时辰前,秦长安因为噩梦在午夜的细碎雨声中惊醒,心身的沉闷压抑让他出了一身的虚汗,便起身下床,未披衣裳,推开了窗子。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的院中离开。

正是叶上秋。

叶上秋半夜来他的院子、翻窗进他的寝卧是常有的事,一来就宁愿睡地上也不要回他自己的房间去。

怎么赶都赶不走。

可今日前来既不是来翻他窗子,又是来干什么?

大半夜里,鬼鬼祟祟,必是心怀不轨。

秦长安为了知道他要做什么,便跟了上去,因担心叶上秋脚步太快没了踪影,跟出来时也未曾多加衣裳。

天际泛白,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自白茫茫的雾色中显出,秦长安远远的便感觉到来人周身的肃杀之气,他明白这人的武功与内力定然遥遥在自己之上,无形的压迫感让他瞬间警觉起来,转身藏在了树后。

可就当他再探出头来看时,薄雾中的人却不见了,秦长安目光闪动一下,视线连忙扫向长亭。

长亭之下的叶上秋,也不见了。

秦长安方想跃下树枝去寻叶上秋的踪影,可忽然之间一股冰寒危险的气息从背后袭来,这种心理上的感觉,在一刹物化成形,不等他有所反应便被极狠的一掌击中了背部,一阵一阵阴寒血气从体内上涌,再之后便失去了意识,陡然从枝头落下。

刚走来的叶上秋看到这一幕,霎时脸色苍白,飞身上前接住了已经昏迷不醒的秦长安,滞后的鲜血从他秦长安口中涌出,白色中衣上赤血殷然。

“长安?长安?”,叶上秋抱着他跪在地上,运指如风,封住了他的经脉,再稍微检查之后得知秦长安并无生命危险,才松了半口气来,这时,来者的声音在叶上秋耳边稳稳响起:“长安?秦长安?他是秦书谊?”

叶上秋瞳孔微震,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一般紧紧抱住怀中毫无意识的身体,抬头看向薄雾中的来者。

对于叶上秋的反应,来者冷笑一声:“他跟着你你就一点未曾发觉?不见长进也就罢了,还退步了。”

叶上秋是昨日接到师傅回京的消息,这意味着刺杀沈明渊的任务很快就要执行,他心中太乱,未能察觉身后跟着一个人来,不然,他就算打晕了秦长安送回府去,也不能叫师傅见他。

叶上秋直直望着来者的眼睛,说道:“靖霄王爷与长安情同手足,若他死了王爷定会追查到底,万一查到您头上…”

“为师何曾说过要杀他?真要杀为师又何曾留过破绽?”来者眸光一寒,打断了叶上秋的话:“就算当真查到了为师头上,为师也是完成一个未完成的任务罢了。”

“徒儿知师傅因当年的事仍对秦长安留有杀念,可太后一直都知道秦长安就是秦书谊却留他,定有她的打算,师傅就算要动手,也要先请示太后。”

来者冷笑一声:“不见长进,脾气长了不少,都敢威胁师傅了。”

叶上秋颔首垂眸,说道:“徒儿不敢,徒儿是担心违背了太后的意思。”

来者也不知信不信叶上秋的话,他看了秦长安一眼,便说道:“走吧,莫让太后等着。”

叶上秋应了一声,将秦长安抱起来,来者见此,眯了眯眼睛说道:“不舍得将他放在这儿?”

叶上秋面上有些恍惚,他凝住了脚步,静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徒儿想…想先将他送去医馆。”,叶上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医馆二字都是气音。

来者抿着嘴角,并未同意,也并未说不同意,他凝目看了叶上秋半晌,眸色幽深。

死寂的沉默让叶上秋心中鼓鸣不已,可秦长安现在不省人事,他绝对不能将他放在这儿不管不顾。

叶上秋不由自主的拧了眉头,继续道:“师傅,徒儿只是顺道将他送去医馆,不会耽误太后的时间。”

来者静静转身离开,只对叶上秋留下话道:“暗门的规矩,为师嘱咐的话,你不要忘的一干二净。”

叶上秋低首:“是。”

四周又陷入静寂,叶上秋再次抬头时,除了他与秦长安,已经了无一人。

叶上秋看着怀中的秦长安,心中滋味百般杂陈,他与秦长安之间,终有一日要两相决绝,刀尖相对。

这一日,很快就要到了。

***

秦长安再醒来时,是在医馆的病榻上,他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直接脊背胸口撕痛,好像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他强忍着伤痛坐起身来,发现床边有一套衣裳。

是谁救的自己?

这时,一位老者走了过来,他见秦长安醒了,将手中的药碗送了过来,递给他:“醒了便喝了药吧。”

“多…咳…咳咳…”,秦长安刚要道谢,喉咙便在极痛之下弥出一股血气,让他极咳起来。

老者大概猜到了他的话,拍着他的背说道:“不必言谢,你喉咙,冻伤了,少讲些话。”

冻伤了?

秦长安微微挑眉,想起当时自己背部中掌后,一股极邪的内力向全身各处散去,不只是五脏六腑,全身各处都好似冰刀扎进。

如此阴冷的内力,他还是第一次见。

“快喝了药吧,凉了便不起效了。”

秦长安接过,抿了一口药,涩苦之中竟有一些甜味儿,他微微蹙眉,低声问道:“…有…糖?”

老者点头道:“放了些糖,是送你来的人特地嘱托的。”

送自己来的到底是谁?是叶上秋吗?这么说他发现自己跟着他了?那他又去哪儿了?

秦长安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忍着喉中撕痛,沙哑的问道:“是…什么人…送…我…来的?”

“嘶…”,老者顿了一会儿,便想便道:“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与你年龄相仿,长的十分俊俏,哦!我又想起来了,他右手虎口处有个刀疤…”,老者又指了指榻边的衣裳,说道:“这衣裳也是他为你备的。”

虎口处的刀疤。

叶上秋虎口处便有一处刀疤,那是一次平乱时,他赤手为了自己接了一刀…

“他…走了?”

“已经走了。”

伤自己的那个人出手如此之重,为何不取自己的性命?是别有目的?若说是叶上秋救的自己吗?可他不是未曾发现自己的存在吗?而且,伤自己的那人绝对不是叶上秋所能匹敌的…

又或者…叶上秋在长亭等的人,就是伤自己的人,寻那人的时候发现了被打昏过去的自己…

那他等的人有会是谁?这来人就是令叶上秋心不在焉的原因吗?那他和叶上秋是什么关系?叶上秋又在担心什么?他来帝都是出于什么目的?可会对萧璟造成威胁?

秦长安想到此节,便匆匆喝了药毫不迟疑的穿上衣裳,老大夫劝他多躺会儿好似歇息,他也不听,这又拜托老大夫帮他唤来一顶小轿到靖霄王府,老大夫听他是靖霄王府的人,怕有要事耽搁,便也不再多言,出门帮他唤来一乘小轿。

***

叶上秋出宫之后,先去了医馆,可秦长安已经不在了。

他慢悠悠的回到了王府,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时,一抬眼便看到了正坐在椅凳上捧着热茶的秦长安,他早就猜到了秦长安会在这里等他,并不惊讶,只是秦长安苍白虚弱的脸色,让他不由一阵心悸。

秦长安听到开门声,侧过脸庞,一抬头就对上了叶上秋的视线。

叶上秋定定看了他片刻,才迈入房间:“负了伤不好好歇息,还跑来我这儿,就这么想我?”

二人只要见面,无论是谁找对方,都是叶上秋先说话,每次都吊儿郎当的,这次也不例外,仍是油腔滑调,与素日无什不同。

但秦长安就是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今日…早上…你…”,秦长安沙哑不成样子的嗓音由于疼痛而止住,发不出声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又想继续说时,叶上秋已经回答了他将要问的问题:“我师傅回来了,我这个做徒儿的,要为他接风洗尘。”

叶上秋根本就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走到秦长安身边,猛地一弯腰凑近他,眼看着两人的鼻尖就要碰到,秦长安却未躲开,视线牢牢地锁在叶上秋脸上,不愿放过他每一个表情变化。

不过,叶上秋面色仍旧不改一动,坦坦荡荡的迎着秦长安的视线,嘴角的笑意仿若还很喜欢,只见他手掌扶在桌子上,又凑近秦长安一些,“你不是还跟踪我吗?”

秦长安继续说道:“打伤…我…”

叶上秋十分干脆的回道:“是我师傅,他老人家比我先察觉了你的存在,还以为你是什么不轨之人呢,这次的事,我会替师傅补偿你的!”

秦长安又问:“往日我跟着你,你都能…发现我,这…”

秦长安脸色此时已越发苍白如雪,嗓音每一字每一句都让叶上秋不由蹙眉,当叶上秋能明白秦长安想说什么时,便立刻接话,笑说道:“我与师傅可都三年四未见一面了,盼见之心如快马疾箭,忽略了周围的不是挺正常的?倒是你,都偷偷跟来了,难道还希望我发现你吗?你不好好呆在医馆,而来我房间等我,不成就只是在气我没有注意到你?”

秦长安挑眉:“胡…”

“好好好,是我又胡说。”叶上秋又不等秦长安说完,就接了他的话,却也没停止要逗他的意思:“那我们长安又是为何半夜尾随我?岂非是冷风寒雨袭体,想找我来渡些阳气的?”

秦长安微微蹙眉,不理会他的浊言秽语,又静静问道:“你去接师傅,又到…我的院子…做什么?明明你…都好久…”

叶上秋听此,噗嗤一笑又断了秦长安的话,他直起腰来仰头深吸一口气,说道:“都好久不曾半夜寻你了?长安,你不会是因这几日我未曾找你而耿耿于怀吧?哈哈,我靠近你,你不愿,这走远些了,你又不愿,欲拒还迎再诱敌深入,跟谁学坏了?沈明渊吗?”

此刻的沈明渊:阿嚏—阿嚏——!

“早…滚远些!”,秦长安挑了挑眉,也不再继续问他的用意了,站起身来离开了他的房间。

“长安!”,叶上秋叫住了他,声音极其平稳,好似带着抚慰人心的能力:“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只要记得我所做所为,皆不会危害你与王爷半分。”

秦长安顿了一下脚步,直到叶上秋的话音一落,才又离开。

叶上秋深深叹了口气,依照秦长安的性子,他问一遍之后,就不会再继续问了,但并不代表照单全信,他会默默等待,等待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以往,他所行之事的结果从未叫秦长安失望过。

不过这次,怕是…

叶上秋静静凝望着秦长安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缓缓关上了房门。

***

秦长安心思不宁走在路上,关于叶上秋的师傅,大概除了太后和暗门的人,就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又身在何处。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叶上秋的师傅就在太后身旁随时待命的,若非今日叶上秋去接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离开帝都多年。

他的突然出现,也让秦长安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个案子。

当年帝都出现过一个“杀人狂徒”,杀的都是达官显贵,整整两年弄得人心惶惶,他行事狠厉,不择手段,且招摇过市,将尸首悬挂于集市、抛尸于河流、甚至堆叠于寺庙…

而当年先帝病重,命不久矣,对于新帝的确立,暗流涌动。

有传言说太后为让萧瑜顺利登基,用背后的杀手铲除异己,帝都“杀人狂徒”的所作所为,是在对那些违背太后的人以杀鸡儆猴。

不过这些是否是有心之人故意陷害太后才传出来的,也未曾可知。

时至如今,这个案子还是个悬案,毕竟当年府司失火,那些卷宗都被烧了个干净,负责查案的所有官员,都被烧死了。

若传言都是真的,叶上秋的师傅作为暗门之首,定然参与其中,他这次回来,可又是太后安排了什么吗?

“长安。”

秦长安思绪飘离甚远,这听到有人叫他,才定神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只是忘了推门,若再迈一步,就要撞脑袋了。

他寻声看向身后左侧,便见萧璟和江玉清正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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