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陌路（五）
变动总来自于静寂的黑暗之中。
沈明渊与萧璟刚刚离开，一道黑影从西侧跃上院墙，如此反复，十几道黑影皆是一闪而入，少顷，又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后院的屋脊上，凝然不动。
可转眼之间，所有的黑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镜山小院，还是那么风平浪静。
前院正灯火通明，几个年轻护卫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来于厨房与膳厅之间，忙里忙外不甚是有几分热闹。
萧璟与沈明渊到了膳厅，只看到沈念一正搬弄着一块鲁班锁。
春节时，送那些宝玉金马、绫罗锦缎的臣子无所不有，按照往年，萧璟是看也不看的都打了回去。
可今年，那从未送过年礼的宛太傅宛政和，也就是宛幼宜的父亲，竟送了一箱年礼。
萧璟心中好奇，便开箱看了看，整箱的都是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
萧璟拿出来给念一瞧了瞧，念一很喜欢，他便将这箱年礼留了下来，并拿一双白璧以示回礼。这对平日里那些刻意攀附贴靠萧璟的那些臣子来说，是无比的殊荣，在暗地里讨论了多日，也想不明白宛政和到底是送了什么去。
鲁班锁是那箱玩意儿的其中之一，它无需钉绳，便能将六块半圆形木片交叉固定在一起形成圆球状，这看似简单，却内中奥妙无穷，如果不知其窍，则很不容易拆解组合的。
而念一手中的这个鲁班锁，非世面常见，十分新颖，它由十八根木片组成，想要解开，怕是得费些心思。
有几样小玩意儿在前几天就玩腻了，沈念一今日新取了这鲁班锁，正着迷着。
“念一。”
“爹爹！”，沈念一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抬头，跳下椅子跑到沈明渊跟前将鲁班锁举起来说道：“看！念一解了一半了！”
“哇～”，沈明渊蹲下来，很仔细的看了看鲁班锁，目光闪烁的夸奖道：“念一真厉害！”
念一不免有些自豪，只是再看鲁班锁时，又有些失落了：“不过也才拆解了一半，念一尝试了好多方法，都不行…”念一说着，将鲁班锁递到了沈明渊手里。
“它本身就很难拆解，念一要想完全拆解，需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和精力，能够拆解到这个程度，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呀。”，沈明渊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着，又将鲁班锁递回去，笑说道：“因害怕失败而不敢放手一搏，永远不会成功的哦。”
沈念一重新接过来，然后点了点头，又摆弄了两下鲁班锁。
沈明渊淡淡笑了笑，问道：“那…念一需要爹爹帮忙吗？”
“…”，沈念一仔细的想了想，又十分自信的说道：“念一觉得自己可以！”
“好！只要念一愿意，爹爹相信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沈念一用力点了一下头，然后又转身爬上椅子认真解鲁班锁去了。
萧璟淡笑道：“你还真会哄孩子。”
“小孩子心思敏感，肯定了才能更进步，况且我们的念一本来就很聪明，不是吗？”
“是！”，萧璟笑看着念一，随意问沈明渊道：“你可玩过这小玩意？”
“嗯，小时候玩过。”
“拆解开了？”
“王爷这是质疑我。”
“并非，只是想若你未能解开，我们也可以一同去解解。”
“一眨眼的功夫就拆解了。”
萧璟目光转向沈明渊，不掩诧异之色：“这么快？”
沈明渊点头应是。
不过，解是解开了，他的解法，与别人有些不同。
***
当年怀宁王将鲁班锁拿给沈明渊，让他一个时辰内解开交给自己，可沈明渊坐不住，也并不喜欢这些枯燥的小玩意儿，得到这鲁班锁时，刚摆弄了几秒钟就觉得不耐烦了。
然后，他便提剑把它劈开了。
顺利将鲁班锁“拆解”成了几个小方块，然后，又用鱼鳔胶粘成了这鲁班锁该拼成的样子。
之后，就命侍从把它交给了怀宁王，而他自己则打算爬墙洞出去玩。
毕竟那时才五岁，年纪很小，个儿很矮，还不会翻墙。
墙洞也是他自己凿出来的。
从四岁就开始凿。
可是，他刚从墙洞里探出个头，就被怀宁王拎着领子提起来了，那日若非母亲阻止，屁股都要给这亲爹打开花。
***
沈明渊又问萧璟道：“王爷可曾拆解过？”
“没有。”
“那有时间玩玩也好，说不定会觉得有趣。”
“小孩子玩的。”
沈明渊不由笑道：“方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玩。”
萧璟无趣道：“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念一不是玩的很开心吗？”
“他是小孩子，那是小孩子的游戏。”
沈明渊目光转了一下，微微一晒：“既然王爷觉得鲁班锁是小孩的玩意儿游戏，那…”
他迈进萧璟一步，轻轻勾过他的腰封，以极低的音调说道：“不如王爷找些适合我们的玩意儿，做些大人的游戏…”
低如喘息的声音，略显暧昧 ，那所谓“大人的游戏”让萧璟不由多想了些东西，瞬间心跳加速，他微微侧头说道：“你又开始胡说了…”
沈明渊却面露疑惑，直勾勾的看着萧璟，不解的说道：“胡说？我没有啊。”
“是吗…”，萧璟眼神闪躲，默默垂首，心道：难道又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沈明渊浅浅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其实鲁班锁对于王爷，倒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
“灵活手指。”
“本王灵活手指做什么？”，萧璟正要问，突然一个不正经的念头跑到了脑袋里，顷刻形成一幅香艳的画面，这让他瞬间面红耳赤：“沈明渊！你果真是在胡说！”
“啊？”，沈明渊仍是显得十分疑问。
“你…”
沈明渊不知所以的样子：“我哪里胡说？”
“你又…”
“我又？”
萧璟脸色越发红的厉害，将脸微微侧开，又连忙背过身去。
沈明渊仍是语调轻松：“灵活手指耍枪拿剑的好用，不是吗？”
萧璟才不信他：“你不是这个意思！”
沈明渊不禁一笑，问道：“那王爷说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萧璟说不出口，简直拿这个人没办法，脸色越发红的厉害，憋到了极致，才气呼呼的说道：“太讨厌了！”
沈明渊被他嘴里的这四个字逗的扑哧一笑，这让萧璟更是有些无地自容，连忙摆手道：“吃饭！该吃饭了！”
萧璟左转右转的不知道往哪走，最后慌慌张张的才想到要命人唤秦长安来用餐，可刚走了两步，又觉得他状态不佳，任他休息也好，便不打算叫他了。
就在他刚要嘱托护卫备些饭菜等秦长安醒了再用时，院中传来了江玉清的吆喝声和拍门声：“秦大人！起来吃饭啦！秦大人！快一点！饭菜要凉了！秦大人你醒了吗？秦大人你听见了吗？秦…”
“江玉清！你干什么！”，萧璟连忙走出膳厅制止他，压制着声音道：“待他睡好了再用就是，你叫他做什么！”
“他因体内寒气才会如此易倦，吃点热乎的，能养养精神，更何况药快煎好了，要吃了饭才好吃药。”，江玉清摆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倚在门上，笑说道：“王爷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在、质、疑、天、下、最～～有名的！神！医—诶？！”
这“医”字刚吐到一半，江玉清突然身体不稳，又绊住了门槛，随后，院中就听得“哐当”一声。
“啊！”
谁知叶上秋会突然开门，让江玉清这耍帅的姿势没了支撑点，一个不稳，就倒了过去。
若按照以往，这等情形下秦长安定然是能拉住江玉清的，可因为身体的原因，慢了半拍。
所以，江玉清实打实的栽了跟头。
“哎呦！”
秦长安反应过来，连忙蹲下去扶起来江玉清：“抱歉…”
沈明渊和萧璟连忙过去，沈明渊有些担心的问道：“还好吗？”
“还好…”，在秦长安的搀扶下慢悠悠的站起来，可又突然吃痛一声：“嘶～真疼…”
江玉清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沈明渊身后的萧璟，不由眉头一挑。
萧璟正忍俊不禁。
江玉清愤愤道：“王爷还幸灾乐祸！”
沈明渊听此，回头看向萧璟。
萧璟正色，无辜又委屈朝沈明渊摇了摇头：“没有啊。”
江玉清说道：“我看到了！”
萧璟认真道：“你看错了。”
江玉清撅了撅嘴，也就当自己看错了，又可怜巴巴的揉了揉自己的腰和屁股。
秦长安既也被吵醒了，几人便一同前往膳厅用餐，萧璟看着面前的江玉清，走路一瘸一拐的，觉得越看越像只鸭子，想到此处，没忍住的悄悄笑了一声。
江玉清耳朵一动，定住了脚步，一回头目光扫向萧璟，可却只见萧璟仍旧表情肃然。
江玉清不信邪似的说道：“我听到王爷笑了！”
萧璟毫不在意，只淡淡说道：“看来是摔出耳鸣了。”
“王爷还不承认！”
“没有的事本王承认什么？”，萧璟与他身边擦肩而过，半点也不心虚。
江玉清一瘸一拐的跟上：“就是笑了！”
“从未。”
“笑了！”
“从未。”
“我听见了！”
“耳鸣。”
“秦大人你听见了吗？”
秦长安摇头。
江玉清又问旁边几个护卫：“你们几个听见了吗？”
他们哪敢点头。
“我不可能听错！”
“错了。”
“沈大人！你刚才一定听见了！”
沈明渊就在萧璟身边，自然是听到了。
二人刚拌了嘴，江玉清就这么拌了一脚，萧璟这笑不免是心里是有些幸灾乐祸、暗自得意的。
看萧璟和江玉清这般孩童似的斗嘴，一时无奈又好笑，决定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恶战”。
沈明渊说道：“抱歉，方才我在想其它的事，并未留意。”
萧璟略显得意的看向江玉清。
“哼！”，江玉清嘴唇一撇，气呼呼的拉过凳子先坐，可屁股刚碰到凳子，就又是一疼，让他直接哎呦一声弹跳了起来。
萧璟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又一副正经的样子说道：“没规矩，谁叫你先入座的？”
“那王爷训我就是，又憋什么笑？”
“本王何时憋笑？”，萧璟说道：“本王生来眉眼含笑。”
沈明渊听此，不禁悄悄笑了一下。
江玉清白了一眼萧璟，心道：不知谁整日一副臭脸跟谁欠了他几千两黄金似的，他阴阳怪气的喃喃说道：“哈哈，真是少听王爷开玩笑呢。”
吵嘴归吵嘴，氛围却是其乐融融的，萧璟倒还想说他几句，但轻轻看了一眼秦长安，也就不打算再斗嘴了。
秦长安向来是太过规矩，现在自己不动筷，他是不会动的。
萧璟说道：“再不用膳，你就别吃了。”
江玉清立马服软：“用！当然用！”
没办法，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啊。
待最后一道菜肴上桌，护卫一个个的打开了碟盖，每道饭菜都冒着氤氤的白气，香味四溢。
“念一，吃了饭再玩。”
“好。”念一听到沈明渊的提醒，将鲁班锁放到了一遍。
当然，用餐过程中，还是没少了几句萧璟和江玉清的拌嘴，直至最后，萧璟看秦长安放下了碗筷，便想让他早些去休息，可还未开口，一个护卫又端进来一个汤碗，萧璟有些疑惑，问道：“怎的还有？这是什么？”
护卫朝萧璟行礼，可还未解释，一旁扒饭的江玉清就抬头道：“咕青豆印嘟。”
萧璟问道：“什么青豆？”
护卫忙解释说道：“江大夫说：给秦大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汤碗承到了秦长安面前。
秦长安连忙感谢道：“多谢江…江大夫…”
江玉清摆了摆手，想用力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想说什么，可吃的太多又咽的太急，不小心噎着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萧璟微微蹙眉，略显嫌弃，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记得他刚来王府时，叫他留下还不愿意，金银财宝都不要，宁死不屈的气节实在叫人欣赏。
现在呢？吃饭狼吞虎咽的没个样子也就罢了，还能给噎着了，丢人现眼。他那点脑子是不是全拿来学习医术了？不然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就能是百姓口中的“神医”了！？
沈明渊正巧是坐在江玉清身边的，体贴的为他倒了杯茶水，又为他拍了拍背，轻轻扶着说道：“江大夫小心些。”
萧璟见此，略显不悦，越发觉得江玉清真可恶，又心道：自己也得找个机会噎一下！
江玉清接过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然后舒坦的呼了一声：“差点噎不活了啊～多谢沈大人。”
“不必言谢。”
萧璟淡淡说道：“丢人现眼。”
江玉清眉尖一挑，朝萧璟吐了一下舌头，又一面拿起筷子继续夹菜，一面说起被噎之前要说的话：“这参汤，算是叶大人准备的。”
秦长安本拿勺子轻轻舀着参汤，听到这句时，时间仿佛停滞，他的动作，如定住一般。
周遭的氛围，也忽然有些凝结，沈明渊和萧璟同时看向江玉清，又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了秦长安。
只见秦长安的脸色，比起方才还要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