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自救
宋韫走得踉踉跄跄,东摇西晃,往前看,陈卫理的步子也乱,但跟比她,还是好多了。
半搀半扶还没走出百米,忽闻前方马蹄转了方向,离他二人越来越近。
陈卫理心中一惊,暗道坏了,怕什么来什么。
定是他们追上马车,发觉是“空城计”,回头来寻人了。
这样看来,那伙人果然是来寻他和昭阳的!
他猛地咽口唾沫。
生平头次遇到这等进退两难的惊险状况,整个人不由紧张地冷汗直流。
忽地,掌中软指动了动,陈卫理回过神来,想,不能慌,好不容易得到昭阳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他一乱,昭阳会怎么看他?
山谷回音将马蹄声传至四面八方,再送入在岩壁旁停住脚的两人耳中。
风声裹挟着铮铮铁蹄声,听上去满是杀气。
宋韫觉出陈卫理攥着她的手在收紧,她张张嘴巴,想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坏也不过是她跟追兵回去。
只要他能全身而退,等回京后,将宋鼎的所作所为告知父皇,替她做主,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这篇话刚在腹中成稿,正要脱口之际,她身子一轻,整个人凌空而起,却是陈卫理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露在帽下的两眼圆睁,没等质问的话出口,就见陈卫理大摇大摆走到路的另一边——靠近断崖的那边站定。
断崖深不见底,在连绵不绝的山谷中,像张着巨口的兽。
宋韫瞄眼黑不隆冬的断崖,吓得直结巴:“四哥,你别做傻事,我……我可以跟他们回去,你想想舅舅舅母,还有老夫人,他们……他们还在京中等着你回去呢……”
她自小被陈皇后养在膝下,太子哥哥待她至亲,念她外祖家远在晋北,还大方将自己的母舅陈家与她分享。
宋韫为显亲近,有时也会随宋昱称呼。
陈卫理摇摇头:“你想哪里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举目望着面前黑魆魆的断崖,正色道:“昭阳,四哥说带你回京,就一定不会让旁人把你夺走。”
不远处的弯道后面,马匹打着响鼻缓缓露出辔头,宋韫从陈卫理臂弯看过去,刚好瞧见两张呲着牙的马嘴,顿时骇得喉头一紧。
“四哥!”
伴随着宋韫的小声惊呼,陈卫理咬紧后槽牙,纵身往断崖下一跳。
白日赶车时,他侧目探察过。
崖底并非黑夜里看去这样深不可测,而且有条宽阔长河。
两岸虽依旧是乱石丛生,但河水并未干涸,若方向没错,跳入河中,至少可以暂且不被捉住。
宋韫的惶惑淹没在耳旁呼啸而过的风中,随即是刺入骨髓的寒意。
前世濒死前的窒息感卷土重来,一点一点掠夺着她残存的神智。
浮出水面后,陈卫理抱着宋韫拼命向岸边游。
宋韫身上的灰袄是棉花絮的,泡水后沉得似铁块,坠得她举步维艰。
一上岸,陈卫理立刻替她除去头顶棉帽和身上棉衣。
再摸她胳膊,发现她内里的衣服因棉袄护着,倒没湿透,不由长出一口气。
头顶山道边亮起一片火把,有人高声下令,语言陌生。
宋韫捂着胸口,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儿,对陈卫理说:“是交趾土话,他们似乎打算下来。”
她跟宋弃学习时并不认真,但日积月累,一些简单的口令还是听得懂的。
看来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呀,陈卫理站在宋韫背后,顾不上管自己,替她拧着湿发,道:“他们还真是冲着咱们来的。”
宋韫迷惘地咬了咬下唇。
原以为是宋鼎派的追兵,怎么是本地人?
*
福豆提着热水走进屋子。
窗户大开,风雪洋洋洒洒斜飞入暖室,在窗边墙根化作一滩水渍。
自家主子肩头披件墨色外衣,立在窗边,脸色白得发青,衬着黑衣,倒显着眉眼颜色比往常浓重昳丽许多。
只是没有半分血色,神情也萎靡,瞧上去跟版画里的夜叉鬼一般。
那日演武场上,主子被一群武将压在身下,看着昭阳公主的身子消失在围栏后,素日寡淡的面孔有一瞬间的狰狞。
演武场上的其他人都被育王的疯狂行径吸引了注意。
只有他分神看了眼自家主子。
那一刻主子的表情,福豆至今回想起,还忍不住悚然一惊。
他往茶壶中添了热水 ,拨弄两下火盆,瞄眼整整齐齐没人睡过的床铺,劝道:“殿下,裴太医说了,您的伤得好生休养,窗口风大,您别又吹着凉了,还是躺躺吧。”
话音刚落,屋外院门被人粗鲁推开,紧接着两队军士一进一出,高喊着换班。
片刻功夫,隔壁两面房内便陆续传出军士们嬉笑怒骂的闲聊声。
肆无忌惮,吼声震天。
连福豆都觉着吵闹得过了分。
明明有皇子住在隔壁,这些军士却好似浑然不觉,行事作风一如既往的无礼狂放。
每日敲敲打打不停歇,还有各种震耳欲聋的号声,起床号、熄灯号、换岗号,就连开饭,都要在院中吹两三遍号。
号声又长又响,回回都要把福豆吓出一个激灵。
育王也真做得出,裴太医再三嘱咐,主子伤重,必须得静养,他却仍要将主子的住处和将士们安排在一处。
此处常人住着尚嫌聒噪难忍,更别说伤患。
可福豆自知人微言轻,面对孔武有力的军士,怕挨捶,也不敢开口制止。
宋弃关上窗,掩去院中军士若有似无的窥视目光,一步一步走回榻边,躺下睡倒。
福豆见状,忙溜回火盆前安静坐着。
他这个主子,原本就不多话,这两日,干脆彻底成了哑巴。
谁搭腔都不理。
育王来看过一次,对主子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挺满意。
福豆长吁一声,又短叹一声。
都不用育王动手,主子眼下跟活死人还有什么分别。
他不满意才怪。
福豆吸吸鼻子,瞪着盆中烧红的炭火,忽觉眼皮一阵沉重,不由慢慢歪头打起瞌睡。
宋弃在帐后听小宫人已睡熟,手撑着床沿缓缓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