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一定要白头到老啊

越罗伏在地上，死死地拉住了左瑾瑶的一只手。

她感觉胸腔里的杂乱瞬时化作空洞，她跳动的心脏并非是躺在原有的位置，而是挂在了耳旁叫嚣个不停。

她差一点儿便没能抓住左瑾瑶。

“瑾瑶姐，我这便拉你上来。”越罗咽了咽干涩的喉头，拿出了全部的力气。

可她大黎的这副躯壳向来柔弱，哪里有什么天大的力气？

微凉的谷风刮在身上，左瑾瑶自也明白，越罗救不了她。

这般下去，越罗极有可能也会随着她一并跌落崖底。

她朝悬空的脚底看了看，乳白色的流云中扎根绝壁的青松若隐若现，一行白鹭排作人行于云间穿梭。

她掩上双眸，她听见了寂静的风声，听见了清脆的鸟鸣，她还似听见云下深处的潺潺流水。

她不住回想这生而为人的二十余年。

她也曾在父母膝下备受宠爱。

如若，如若不是向坤，她或已嫁得良人，儿女绕膝。

她想起在老太监董伦身侧那几年度过的非人时日，顿感身躯被折磨留下的旧伤在这一刻尽数复发，带来空前绝后的痛楚。

是督主！

是督主将她解救！

架海擎天，督主是何等聪慧英武之人物？

她仰慕于他！

她更敬重于他！

她由衷地希望他能够获取幸福。

为此，她必定殚诚毕虑！以命相忠！

想到这里，左瑾瑶朝越罗笑了笑，随后伸长另一只手靠上了越罗的十指：“阿罗，好好活着！把督主的孩子生下来！一定要生下来！”

越罗意识到了！

她意识到左瑾瑶想要做些什么。

崖下浓稠的白雾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眼底。

她只觉眼前灰蒙蒙地一片，紧接着白雾液化成两条河流，顺着她的脸颊流淌而下。

“不要……”越罗颤抖着声音，拼命地摇头，“瑾瑶姐……不要……”

她在乞求左瑾瑶。

乞求左瑾瑶不要离开她。

“阿罗，谢谢你……”左瑾瑶一根接着一根掰开越罗的手指，“谢谢你出现在督主的命途里，待督主逃脱险境，你们去到江南，一定要白头到老啊！一定要白头到老……”

“不要啊……”越罗涕泗横流，她慌乱地收紧被左瑾瑶掰开的手指，“瑾瑶姐……瑾瑶姐你再坚持一小会儿！姑母很快便会赶到，我们会救你上来！

“白头到老……没有你的见证如何算得上白头到老？”

“我会在天上见证!”

左瑾瑶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踏实且温柔，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她听着树林里传出的窸窣声，终于掰开了越罗的最后一根手指。

“阿罗，快走——”

“不要——”

越罗挥舞着双手捞抓一阵，试图挽回左瑾瑶，可冰冷刺骨的夏风自掌心侵入骨髓，她只看见左瑾瑶好似一块无暇的美玉在眨眼间支离破碎，摔进了那片阴翳的雾海之中。

为什么没能将她拉上来？！

为什么救不了她？！

越罗的双手僵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突而便不知自己在中-华拳击手的身份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云雾遮蔽的悬崖，她一遍一遍询问，为什么她的满身力气不能随着她一并来到大黎？！

为什么她只是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普通人？！

为什么她没有那些穿越文中所谓的“金手指”？！

为什么她要活着，便需一条接着一条人命为她铺路？！

她不懂！

她不懂。

脚步踩踏草木的窸窣声愈近，越罗擦干眼泪，自怀中掏出保胎丸咽下，随后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她一定要活下去！

可在这样一个吃人的时代，身后有着一群索命之鬼，想要活下去哪里是什么简单之事？

越罗躲在杂乱茂密的荆棘丛中，却依旧没能逃过展江的双眼。

“戮夫人，不必再躲了，出来吧。”展江停在了荆棘丛前，“护您安危之人，死的死伤的伤，您逃不掉的。”

越罗屏住呼吸，尽管身上满是被荆棘刮伤的痕迹，她依旧并不打算出去。

或许，是展江诈她也说不定。

展江的脚步越来越近，越罗捡起了身旁的一根木棍。

此时日头西斜，天边泛起了层层叠叠的火烧云，下坠的金乌藏身火烧云后，投射出昏红的光影。

透过荆棘丛，越罗看见夕阳穿透枝叶的缝隙形成无数条光束，光束汇聚，将整座树林染成了棕红的颜色。

遽然，一匹在夕阳映射下镀有金边的骏马驮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了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棕红。

戮青苏身着黑衣，随手砍倒了两名锦衣卫，操纵着骏马自荆棘丛掠过，一把将越罗带到了马上。

“青苏……”

落入那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之时，越罗热泪盈眶。

“别怕。”戮青苏一如往常揉了揉越罗的脑袋。

他操纵着马匹在山林中穿行，很快便将展江等人甩在后头。

直到展江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渐暗的夜色中，越罗这才敢于松下紧绷着的身躯，靠在戮青苏的胸膛。

“青苏，瑾瑶姐掉下了悬崖，我没能抓住她……杨复、钱峰、孙瑜，他们……他们都没了……还有姑母……姑母她生死未卜……”

越罗极力克制即将冲破喉咙的哭声，可那些喑哑的声符还是零零碎碎地蹦了出来。

“人各有命，死得其所。”戮青苏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情绪，“有些时候，你我需要学会坦然面对亲友的逝去。”

面对亲友的逝去。

听闻杨复等人的死讯，他当真没有一丁点儿惋惜或心疼么？

自然是有的！

那可都是他一手培养的心腹啊！

很长一段时日里，是他们不吝陪伴！

尤其是左瑾瑶。

落入悬崖……落入悬崖也许并非是个坏结局。

左瑾瑶跟随他数年，是他最为重要的心腹，黎禛一样不会放过她！

戮青苏也想流露悲伤，可眼下情形，他是越罗的支柱！

他不能乱！

越罗在戮青苏的怀里呜呜地哭了一会儿，便擦干了眼泪。

她察觉戮青苏外衣之下的中衣上头渗着血迹。

“青苏，你的伤势……”越罗略松了松环着戮青苏的双手。

戮青苏定是听闻展江搜寻的消息忧心于她选择了越狱，且丝毫不敢耽搁便赶了过来。

“不碍事。”戮青苏垂头看向她，抬手轻轻抚摸她颊边被荆棘扎出的血痕，“越铖察觉我越狱已然率领御林军追来，为避开他与展江，接下来我会选择闭塞难行的山路，你可得抓紧。”

越罗点头，赶忙又收紧双手。

戮青苏借着月色朝越罗难以辨别的方向飞驰，不多久，越罗眺见京都繁华绚丽的灯火。

对山的山腰上，一座草堂在月色下伫立宛若垂暮的老人。

马匹行进的速度渐慢，正在越罗心有疑虑之时，她听见前方传来劳攘的马蹄声。

戮青苏的轮廓被渐近的火光照亮。

火焰跳跃的形态在他的脸颜之上变幻，相互吞噬的光与影落进越罗的眼底，她突而萌生出眼前的男子薄如蝉翼的错觉。

不远处，越铖人在马上，火光将他的容颜映照得通红。

他的身后，是数十名高举火把的御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