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梦魇

溅在脸上的液体犹如沸腾的岩浆，将越罗自睡梦中灼醒。

越罗缓了好一会儿，才摸索着下床，走到桌旁喝了些水。

越罗喝不得凉水，幸好大黎已有暖壶，才不至于凉了牙。

“夫人？”一直浅睡的萍儿察觉越罗起身梦醒了大半，赶紧上前接过越罗尚未放下的杯子道，“夫人若是想饮水，只管唤一声奴婢，不必亲自下榻倒水。”

“无妨，只是些小事，我自己能做。”越罗说着回到床榻之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夫人，您可是难以安睡？”萍儿见越罗翻来覆去，上前询问。

越罗点头，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萍儿回答，恰巧一阵北风袭来，将半开的窗子摇得嘎嘎作响，萍儿上前将窗子合紧，却见偏房尚且掌着灯，便自说自话叹了声，“都这般晚了，偏房的灯还亮着呢。”

越罗闻言楞坐了片刻，想到梦中所见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随后披上外衣道：“萍儿，随我去厨房一趟？”

“夫人可是饿了？”萍儿闻言不住猜测，未等越罗回答便又道，“若是夫人饿了，萍儿这便去给您做些吃食。”

到底是农家女儿，纵是年纪轻小，萍儿也是早当家的能干孩子。

越罗摇了摇头，只示意萍儿不要吵醒睡熟的万儿，领着她便出了房门去到厨房。

戮府的食材为保证新鲜应戮青苏要求皆是每日定量采买，到这深更半夜，厨房剩下的食材不多，越罗搜寻一阵，找出几枚鸡蛋、两颗小白菜，以及一小块猪脯肉。

“夫人，您这是？”萍儿见越罗操起菜刀，刚想上前却被越罗阻止。

“你负责生火。”越罗看了一眼萍儿，娴熟地切起了肉丝，“咱们煮些面填填肚子。”

放下菜刀，越罗起锅烧水，又是和面又是醒面，忙活了一阵终于煮出了两大碗面条。

“一碗给你和万儿。”越罗将鸡蛋肉丝青菜汤浇到面上，示意萍儿将面端上。

萍儿受宠若惊，跟着越罗回到正房。

待将其中一碗面自托盘端出放置于桌上，萍儿刚想将另一碗也端出，岂料越罗示意她跟上脚步。

萍儿虽是疑惑，却也随在越罗身后，直至走到了园子里，萍儿方明白越罗用意。

越罗叩响了偏房的房门。

“谁？”戮青苏翻阅文书的动作一顿。

“是我。”越罗应道，她想戮青苏该是能分辨出她的声音。

果不其然，戮青苏闻声便知来人是越罗，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才道了声：“进。”

越罗推门而入，来到案旁，见戮青苏手边堆着厚厚一摞文书，手上翻阅文书的动作亦未曾停下，心下生起一丝歉疚。

戮青苏苍白的脸色、乌青的双眼令她心慌。

“你不该到这儿来。”戮青苏未曾抬头，话音落下又觉着有些不妥，于是又道，“好歹到了子时，夜里风大，纵是难以入眠想出到外头走一走，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乖乖躺在被窝里头。”

“我知你这几日本就公务繁忙，昨夜为了我的事又彻夜未眠……”越罗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声音极轻，“你也说已到了子时，是否可将不急的事务放一放，先好好休息？”

戮青苏闻言眸光一凝，随后将手中的文书放下，看向越罗。

想是又吹了风，越罗的双颊与鼻头微微泛红。她的双眼尚且浮肿，一双墨瞳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

戮青苏看在眼里，只觉眼前的女子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

“明日休沐，今夜晚些也不妨事。”戮青苏虽是嘴上如此，可双手却已开始收整桌案上的文书。

“嗯。”越罗轻轻点头，示意萍儿将汤面放下道，“我给你做了碗面，我的手艺自是不及府上的厨子……若是不合胃口，不吃也无妨。”

萍儿将盖子取开，透过腾起的水雾，戮青苏看见热腾腾的面条上卧着两枚黄澄澄的荷包蛋。

戮青苏怎么也不会想到越罗居然会在子夜给她煮面，他愣了半晌，方恨自己愚蠢。

什么叫她不该到这儿来？！

“我先回房了，你早些歇息。”越罗说着便要转身出门。

戮青苏却在这时将面端了起来，好似捧着一件珍宝，他小心翼翼地从碗里夹起一枚荷包蛋，像是品尝天底下最最美味的珍馐一般久久不舍咽下。

“你的手艺自是一流。”戮青苏将目光投向越罗，随后三口作两口将荷包蛋吞下。

越罗微微一笑，在她走后很久，戮青苏方将碗筷放下，这碗面的每一口，他都细细地品尝过了，纵是到最后面汤已有些凉意，他还是将它喝得一滴不剩。

越罗回到正房万儿已醒，她发现越罗与萍儿皆不见了踪影，急得正在房间里打转。

越罗让万儿与萍儿两人吃面填填肚子，万儿亦是惊诧，不住问说：“夫人，您不饿么？”

“我不饿，你们快吃吧，凉了便不好吃了。”越罗回到榻上，又忧心两人不能放心吃面，便又道，“若是不把面吃完，我可是要罚你们。”

话已至此，既是越罗好心，万儿与萍儿便安心将面分食。

萍儿吃着吃着却落下泪来。

她与万儿皆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向来饥一顿饱一顿，在被越家选中前，她便久闻小夜叉恶名，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还是选择成为越罗的陪嫁丫头。

她只求温饱，哪里想过越罗与传闻相差甚远，更未曾想过自己身为奴婢竟能吃上主子亲手煮的面。

待将面吃完，万儿收去碗筷前往厨房清洗，萍儿便陪着越罗闲聊了几句。

萍儿告诉越罗万儿同她皆是京郊白木村人，万儿本可不必卖身为奴，只因她家中母亲生了急病，急需用钱，方做了越罗的陪嫁丫头。

越罗向来心软，待万儿回房便关切了她家中近况，得知万儿自进了越府陪嫁前来戮府尚未回过家门，也不知家中近况，心下思量过几日得陪同万儿前去白木村一趟慰问慰问。

万儿将灯灭去，越罗稍稍调整睡姿，很快便又进入了梦乡。

她看见戮青苏再一次朝她伸出了手。

她不敢将手伸过去，她害怕他的心脏会再度被发自暗处的羽箭刺穿。

就在越罗以为只要不予回应便能避免悲剧的重演时，一把砍刀自戮青苏身后高斜落下。

越罗亲眼看见，戮青苏的头颅在瞬时之间被削离躯干，就着鲜血摔落于地，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旁。

失去头颅的躯干宛若一座颓圮的篱墙轰然倒塌，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