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心有不甘
而徐景湛送别福都知,在清河县城处理了杂务后,便带人运了补给回了“宁园”。
临近午饭时间,马车穿行于巷道村路,扑面而来的是区别于上京的繁华,是一股子平和的乡野味道。
徐景湛穿梭其中,耳畔传来,裹挟着不同声音串成的烟火味,那里有走街串巷小贩们的吆喝声,有娘亲呼唤顽童归家的声音,有戏楼里咿咿呀呀的唱腔,有孩童应和的童谣,有船工嘿哟的拉纤号子声……
渐渐的马蹄声也加入其中,让他感觉自己与这充满人情味的画面融为一体,舒适的感觉如沐春风。
而此时雪莲母女,正陪着忠勇王妃和清平县主,坐在后花园临水的亭榭消遣。
彼时称呼也发生了变化,王妃与姜刘氏,姐妹相称。
小娘子们序齿排序,雪莲是最小的妹妹,迎春、清平县主同岁,迎春四月生为大,清平是六月生。
小姐妹们头碰着头玩着斗草的游戏,不仅消除了初始的拘谨感,更拉近了距离。
清平县主从前何尝如此肆意过,守着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坐卧有度。
小娘子们为了斗草游戏,戴上了宽沿草帽,每人带一位帮手,在“宁园”的后山上、花圃中和暖房里,采集知晓和不知晓名字的花草。
雪莲娘几个今日做客,带了陆成家的、周嬷嬷和宫里赐下的易嬷嬷,丫鬟带了荷心、竹心和两名宫女南香、南玉。
宫里赏赐的其他人等,于嬷嬷、荣恩、荣葆、南霜和南烟以及有了新名字的小宫女金珠、银珠,玉珠、宝珠和黄门小富子、小德子、小?子、小贵子被送去清河县城的宅子中。
清河县城的宅子暂且先当作乡君府邸使用,人员安排都交给了于嬷嬷,陆成配合她交接府内的各项事务。
小娘子们在帮手的参谋下,各采了一篮子花草,回到亭榭中,坐在花草堆中斗草。
先文斗,互相比试谁采的花草种类最多,后武斗,比试草茎的韧性。
迎春说有“铃儿草”,清婉说她有“鼓子花”,接着你来我往,你有“君子竹”,我有“美人蕉”,长春对半夏、金盏草对玉簪花、观音柳对罗汉松……
文斗中,雪莲作弊,找出一朵并开的花朵说道,“我有姐妹花”。
旁人可不知晓“夫妻蕙”的典故,只好让她赢了比赛。
玩就玩个高兴,既然是真心相交,便不需要虚头巴脑。
武斗,雪莲更是以“楼兰案”长长的花轴和韧性,赢得比赛。
赢得文武比赛的雪莲笑的意味深长,忍笑忍的差点憋出内伤。
迎春和清婉,只当她是赢得比赛高兴的,却不知她是因为胜之不武偷着乐。
而忠勇王妃正听着姜刘氏说乡野趣事,她放开心扉,仿似回到闺中,与密友说着知心话,分享快乐。
此时的她放松心情,脸上呈现的是愉悦的表情。
徐景湛站在桥上望进水榭,看到的是一幅和谐的画卷。
画卷内的妹妹,白皙的脸庞呈现出健康的红润,那是拥抱阳光后的绽放;母妃的脸上更是露出久违的和煦,安静美好。
他喜欢这样的母妃和妹妹,从内向外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徐景湛快走几步进了亭榭中,与众人见了礼后,就极有眼力见的留出空间,去往前院亲自过问昼食的准备,并将饭食从原来的花厅改在亭榭中。
徐景湛考虑到为免雪莲母女不自在,便让厨房将他的昼食摆在书房。
到用餐时,女使去亭榭禀报:“回王妃,小王爷说,他在书房用饭,让王妃陪好客人。”
姜刘氏听后,觉得两家既以亲戚走动,有长辈在跟前,也不拘那些繁文缛节,于是说道:“姐姐,亲戚之间没那么多讲究,热热闹闹一处用饭才是正经。”
忠勇王妃求之不得,郡王徐景湛人冷清,但不代表他喜欢冷清。
午休后众人聚在亭榭中玩纸牌,清平县主玩的兴高采烈,只姜刘氏细心的觉察到王妃的倦色,便提议道:“久坐腰酸的狠,我要歇上一歇,你们小姐妹自玩去吧。”
清婉虽意犹未尽,但她一向温婉可人,不会霸道的以自己的喜好做事情。
小姐妹商量后,决定坐船去游湖。
管事妈妈忙安排下去,让船娘准备船只,厨房准备茶点。
待小娘子们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亭榭后,徐景湛吩咐长随去备车,然后站起身恭敬的对着姜刘氏说道:“姨母,晚辈晚间宿在清婉居,还请您陪我娘在宁园自在住一晚,明早辰时正,我再来接了你们同回‘百花庄园’可好?”
姜刘氏是个顺和人,爽快的答应下来,徐景湛自去不提。
王妃这厢携了姜刘氏回了内院,二人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了家常衣服,坐在罗汉榻前,王妃挥退了众人。
此时忠勇王妃钱怀宁有千句话、万句话急于倾诉,虽眼前的妇人才一面之缘,但仿佛相交了数年。
雪莲的娘亲自带亲和力,让她放下防备,在京中许多话无人诉说,说了只会让人笑话,说她善妒,说她不惜福,但她就是心有不甘。
那些遥远的旁观者,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只断章取义,片面的看结果。
在他们眼里,王妃就该大度,就应该是国邦贤媛。
对着刘燕回,钱怀宁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说到酸楚处流下热泪,无声无息的哭泣,更让人心酸。
姜刘氏见王妃如此看重自己,也生了亲近之心,于是说道:“姐姐的委屈,妹妹能够理解,世家勋贵有荣耀自也有苦楚。倒不如小门小户关上门过日子,更令人觉得亲近。”
忠勇王妃回道:“是这个理,小门小户过清苦日子,夫妻二人却相亲相爱。”
忠勇王妃说完这段话,眼睛没了焦距,陷入了回忆当中,嘴里喃喃的说道:“你读书时,我为你点一炉香;你写字时,我为你磨墨;你舞剑时,我为你弹琴;我作画时,你为我调好颜料;我投壶时,你为我鼓劲……”
停顿片刻后,她语速加快,语气变重说道:“功名成就日子越过越好,而夫妻两个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从前的山盟海誓犹如南柯一梦,我只能闭上眼,关上心门来活着,我日思夜想,却总是想不透,越想越心痛,便只能逃避。”
忠勇王妃的身体在轻轻发颤,姜刘氏感觉到她的忧伤,便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借此将安慰和温度一起传递给她。
姜刘氏说道:“姐姐难过就哭出来,如此压抑会伤身。但哭过之后,你要试着走出来,若一味的沉浸,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听到此处,忠勇王妃仿佛觉得,有人牵引着她冲破牢笼,回想过往,凄楚难当,于是放声痛哭,将委屈发泄出来。
待她哭累了,姜刘氏又添柴助燃:“你活在世上并不是为了哪个人而活,你要为了自己而活,你要享受生活。为母则刚,更要为了儿女活出榜样。”
忠勇王妃这些时日深有感触,女儿的变化她看在眼里,这些年来对女儿的忽视让她心生愧疚,回想起先前二郎一针见血的话,更是令她心如刀绞。
姜刘氏的一席话,忠勇王妃是真真切切听进去了,顷刻间她顿悟了许多,如同看到了一缕透出乌云的阳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钱怀宁感觉全身上下的精气神都在欢跳,更是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她抓紧了姜刘氏的手,二人从微笑到大笑,全然不顾礼仪。
哭过,笑过,忠勇王妃唤人进来打水梳洗,换了身衣服,重新上了妆梳了头后,她亲亲热热挽了姜刘氏的胳膊说道:“妹妹与我说说清河县城和百花庄园。”
姜刘氏观众她面色平和,不复初见时的酸楚,觉得这人还能救上一救。她也明白,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够真的全部放下,但假以时日总能水到渠成。
姜刘氏自知并不是她的功劳,也不会居功自傲。
一切都是缘份,恰巧的契合点,是忠勇王妃愿意走出,愿意敞开心扉。
于是姜刘氏介绍了百花庄园,也细数了清河县城有名的小吃,比如东城巷子里曹婆婆饼店,她家的饼软糯香甜,尤其是糖榧饼最出彩;西城临水桥旁的“宋嫂”鱼庄,做出来的铁锅鱼头鲜到掉舌头;“张手美家”出售的“油画明珠(上元油饭)”与米锦“重九糕”,远近闻名。
姜刘氏也不忘推销“一心烧烤店”“私房菜馆”和“如意楼”,就是娘家的杂食铺也没落下。
忠勇王妃于是笑着说道:“那改日妹妹要陪了姐姐去品尝一二。”
姜刘氏回道:“妹妹自是奉陪,以尽地主之谊。”
两个人再次相视一笑,这一笑当中的含意,自是只有她们明了,那是相知相惜的笑,是彼此心意相通的笑。
自此这二人便结下深厚的友谊,且日后有更大的缘份等着她们。
再说小娘子们玩的兴高采烈,尤其是清平县主,仿似回到童年,回到五六岁的年龄,天真烂漫,随心所欲。
不在乎规矩,忘却礼节,只跟着迎春姐妹尽情玩耍,大声的笑,大声的说话,一如市井村民的生活,充满了烟火气。
清婉将这些年的委屈求全和胆小甚微都抛到脑后,有了哥哥的应承,看到了母妃的改变,再加上雪莲和迎春浇注的心灵鸡汤,令她有了自信。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母妃是正妃,不需要父王的宠爱而生存,她是县主,她是嫡女,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再有庶姐妹对自己不敬,挑衅自己,就让管事姑姑大嘴巴打得她们找不到北。
只在脑海中想象,清平县主就觉得兴奋,甚至有些期待。
她认为雪莲妹妹说的对,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姐妹情深,那也需要相互,家中的庶子们,不尊重嫡姐嫡妹,万不能惯着。
她有祖母的疼爱,有哥哥的维护,现在更是有了母妃的撑腰,父王怎样,也不是那么重要。
况且父王一向对子女过于公平,嫡子嫡女同庶子庶女能相同吗?这便是乱家之本,现如今想通了,她也就不在乎了。
清平县主徐清婉欢喜这种感觉,整个人也如同脱胎换骨。
放下重负的清平县主,与迎春姐妹,组成“锵锵”三人组,淘气的在宁园里四处探险,互相帮忙爬到树上摘果子,草丛间捉蚂蚱,挽了裙子在池塘里踩水,掩护着进厨房找肉,要自己动手烤炙。
看着疯狂三人组,管事女官和嬷嬷们都不忍直视,只能喊了厨娘杀鸡宰羊。
从未亲眼见过宰杀现场的清平县主,被雪莲推在前头美其名曰练练胆量。
徐清婉强忍着恐惧,捂着眼睛从指缝间慢慢适应。
到后来,竟然蹲在厨娘旁边,看厨娘拔鸡毛,丝毫不嫌弃被热水烫过的鸡毛发出的腥臭味。
陪同的女官和丫鬟们,乐见其成,不会没有眼力界的上前说教,所以小娘子们玩的很是高兴,友谊更是进了一层。
到晚饭时,清平县主听说迎春娘几个要留宿,更是喜形于色。
她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跟迎春姐妹说,只是疯玩了一日,躺倒在架子床上,沾枕就着。
雪莲也是同样的状态,迎春笑着点点她她俩的脑门后,替她们盖好了被子才躺倒睡下。
第二日众人直接从宁园出发去往百花庄园,姜清时带着四哥、五哥与任管事等候在庄园入口处,承恩、清姐和任徽玉也在,吉祥、如意跟在后头。
众人在庄园里逶迤前行,宅院内的房檐下,坐在竹椅上的老人们,透过篱笆门,眯着眼睛望着来客。
黄色的、黑色的、黑白相间的小猫,或是趴在老人的腿边,或是围绕着竹椅转圈,或是与同伴嬉戏,或是扑着花圃里的蝴蝶、蜜蜂,现成的一幅“耄耋富贵”的画卷,
这是一群静待流年的老人,从前他们为了生活操劳,如今可以轻触光阴享受生活,无需再为柴米油盐而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