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憎与怨
周琼去了永寿宫，早有太医正襟危坐着等着他。
等他的脸上完药被包扎起来，周贵妃当即屏退了左右。
她板着一张脸许久都不曾说话，眉心处与周琼一模一样的朱砂痣衬得一身素衣的她越发出尘，好似并非这宫里的贵妃，而是天宫里清修的仙，半点不染尘埃。
她越是平静，周琼的心就越是七上八下，尤为忐忑不安。
“姑母，琼儿知错了，琼儿不该意气用事，以后绝对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绝对不让自己陷入险境。”他讨好地笑着。
周贵妃再也绷不住，泪珠如线般从眼中滚落。
“都是我的错。”
良久，她哽咽着开口。
“都是我的错，当年我若不嫁给他，哥哥也不会战死沙场，让你尚在襁褓中就没了爹，我若没有嫁给他，你祖父也不会殚精竭虑半辈子，早早亡故，又让你失去了依仗。都是我的错，当年我就不该答应他的求亲，害了镇西侯府两代男儿，如今我却还要害第三代......”
周琼哪里见姑母这样过。
忙跪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周贵妃，劝慰道：“姑母，莫要说这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爹乃是为了瑞都百姓战死沙场的，与姑母无关，祖父也是为了青州大队操持辛劳，也与姑母无关，您不要这么说，就是我今日也是意气用事与刘小公爷斗气，皆于姑母无关。”
见他这样说，周贵妃更是泪如雨下，“一切的根源皆因我是他的原配，不然镇西侯府也不会被针对这么多年，姑母悔不当初啊，我若早些死了，或许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刘家也不会因我之故对你百般刁难......”
“姑母！”
周琼见她万念俱灰的模样也是惊慌不已，“我不是与您说过吗，送回瑞都的那具尸体不是表兄的，我这次找到机会过去，就会将他寻回来，您得耐心等待，就算您不念着大表兄，也该想想表弟啊，他才七岁，若您不撑住，他又该如何？”
周贵妃抬手抚在周琼的伤口边，哽咽道：“在我眼里，你和琮儿璜儿一样的，无论再让谁去，我这心里都不愿。姑母不是跟你说了，璜儿虽只有七岁可到底是他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琮儿，他若是再护不住璜儿......他就不配为人父！
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你分明答应过姑母，留在瑞都一辈子做富贵闲散的世子爷，日后也做个逍遥清闲的侯爷，为何就是不听话啊，琼儿，你这是在剜我的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琼握住周贵妃颤抖不已的手，小声安抚道：“姑母，我长大了，我想像父亲一样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将军，而非一辈子躲在瑞都见不得风浪也护不住亲人的废物。姑母，祖母已经点头同意，您也莫要再为我操心。”
周贵妃惊诧地望着他，“你是铁了心要离开瑞都了？”
少年郎坚定点头，“姑母，我想自己选择我的人生。今日我如此行事，并不单单只想让璜儿留在瑞都那么简单，也想借此机会去东南水师看看，还请姑母成全！”
“除此之外，三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回瑞都，等找回大表兄，我还要去青州军营扛起属于我的责任。”
“你......”
好似一夜间，少年郎就这么长大了。
再也不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奶声奶气喊着她姑母要抱抱的孩子了。
等周琼离开之后，周贵妃依旧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心腹内侍送完人又回来，见她这样，忍不住上前劝道：“娘娘，世子爷大了，是好事儿，太医说了，他的伤养上几年再寻些好药，也许可以不留疤的......”
他小心宽慰着，却发现周贵妃散着的气息越来越冷，整个人变得都有些陌生。
半晌后，就听见她道：“你去告诉璜儿一声，他的表哥要代替他去东南水师祭海神，让他明日下学后当着内阁朝臣的面自请同往。”
“娘娘！”内侍惊呆了。
周世子今日设计的这一出，不就是阻止七皇子去涉险吗？
若是舍得让七皇子去，那周世子今日这伤不是白受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吗？
却见周贵妃眸光冷冽难掩恨意。
“琼儿为了璜儿不惜以身犯险，我的侄儿能为我们母子做到这个地步，他萧衡却仍旧在一旁看着......呵呵，琮儿和璜儿身上流的可不止周家的血，还有萧家的血，既然他这个做父皇的都不在意他们的性命，那我周家人又何必为了萧家血脉拼死拼活？
琼儿大了，说有自己的考量我拦不住，可我做这个姑母的绝不让他单独涉险。有璜儿在，萧衡定然会派人好生护着他们。若萧衡这一次依旧向刘家妥协，连璜儿都没护住......大不了我也跟着去地下，都死了倒也干净。”
只是在那之前，她拼死也要拉着萧衡和他的子嗣垫背。
她闭上眼，不让自己满腔的恨意被人瞧见，也藏起了能连诛九族的杀意。
看着直呼陛下名讳，已然有些疯狂的贵妃娘娘，内侍心疼不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劝。
人人称颂仁慈的陛下，永远都在让贵妃娘娘让步，以此换取他想要的天下太平。
原配的位置让了，后宫之主的地位让了，大儿子的性命也让出去了，如今就是亲侄儿也快保不住了......
委实怨不得娘娘终于生出了憎与怨。
任是谁这么被逼着，都要疯了。
内侍叹息了一声，转身去寻了七皇子传话。
脑海中不由地想起泰安帝继位之前的贵妃模样。
安王正妃，风华绝代美艳无双，性子肆意洒脱，可以说是瑞都当之无愧的明珠。
可惜这一切在安王继位后就变了，堂堂正妃给刘家姑娘让路，屈尊成了贵妃。
便是距离后妃只有一步之遥的贵妃之位，那也是个妾!
她在这深宫里，一步一步生人勿近，一点一点淡漠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