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见一善众善 见一恶诸恶
张云龙听了蔡姐儿的话道:奶奶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只是给米面却不煮粥,万一有那孤寡无薪才可入粥之人,岂不是可惜了,一会俺在搬运三百石米面过来,奶奶在这边煮粥,咱弟兄在那边给米面可得好的?蔡姐儿道:张大哥想的周全,可行!
张云龙叫人果是运了三百石米面去蔡家,喜得蔡狄与蔡姐儿一家欢欢喜喜的,蔡狄道:阿弥陀佛这百姓得活了,说着便哭了起来,白氏道:多亏我儿,受了这么些闲气碎语,还如当初一般,现在有义士捡学我儿的样子,有多了这多的米面,我儿这事没白做,好个壮举之事,为娘的不如你,蔡姐儿道:娘休与咱脸上贴金,没有翠云山上之人,哪来的今日?
至此果然一边煮粥,一边给米,那往日那街上冷冷清清的渐渐有了人气,人吃不饱,吃人肉怨天怨地,那浊气上升,清气下降,把个天日都蒙翳的阴晴不明的,黄纱满天,日头不明不白,像是被纱罩住一般,渐渐地那日头也稍明了,小商贩又开始了营生了,大家在不怕走出要被人打了吃了,眼看着光景慢慢的变好。
刘乐天知那蔡姐儿一个多月没回家,说是再他蔡家与人煮粥吃,偏要说是蔡姐儿偷了他刘家的米面去填外人了,不然他蔡家哪里来的这么些米面与人?把张云龙来劫他家的事情都怪在蔡姐儿身上,恨的咬牙切齿的,刘府又添了好些古玩,画轴,看着好像又与前面一样了,他家伤了元气,刘乐天想的是一定要在甚处补回来,不然他不定安心,问刘知县道:爹甚时候动手金家哩?咱家的窟窿要有谁来与咱家补付过来才好,刘知县道:这巡杭老爷还没来哩,咱告不得赵黄爷怎动手?刘乐天道:赵黄爷家里遭抢没哩?金伯伯家里遭抢没哩?未必然咱华阳只有咱一家大户的遭抢哩,咱还是知县老爷哩,好生没威严,好生丢人哩,刘知县道;胡说,哪里只有咱家被劫,你去问问萧太医家,周贡生家,陈武铭家,哪个不是遭那张云龙动了手的?是他两家运到好,不曾遭的毒手,我儿别急,等巡杭大人一来,就是咱动手之时,刘乐天道:这巡杭大人没得是鬼哩,说来又不来的,叫人不好做主。
巴巴的想去看叶姨腹中的小子,肚子已是微微的隆起了,叶姨道;人家东面的煮粥的了外面好些百姓的好声儿,说那刻毒的家出了一个女中善人哩,把公公与你骂的如毒蛇猛兽一般,刘乐天道;去他娘的羔子,要这臭声做甚,咱刘府失了多少米面,多少物件哩,那粥不知放了几千几万次了,还不是舍了翠云山上那一伙子了,这不就如咱也放粥了哩,他不记住咱的好处,偏要骂咱刘家,不识好歹的狗,咱要咱多多的征税要粮,一个个都不得安生,留与咱肚里的,老狠逼的姓蔡的,不是她先煮粥,那张云龙哪里能想着咱刘家来,叶姨道;不是说咱公公要害死他哩,是来找公公报仇来哩,刘乐天道;是有这事,如不是姓蔡的,那张云龙不定早忘记这事了哩。
那崔英在西门更前给米面,大冷的天,几个汉子忙的额头米粒大的汗,那城里有位叫银月术的举人,再学宫里面任秀才的教官,家里父亲是个商人,家资颇丰,人脉也熟络,银月术见蔡家放粥,连那翠云山上的都出来给米面了,与他父亲商量也要为这华阳县的百姓出点力气,他父亲点头,媳妇子与他母亲都说可行,先是免了那些穷秀才的月供,再后来就是做了本名册,叫他父亲银升去熟络那些商人有米的出些米面,出些钱财尽可,他父亲银员外拿了那本名册挨个儿去问他的那些熟识,有人看了推说自家也不容易的,拿不出一点,有人也给一升两升的米面,还有人给钱给物的,有些人不但不给还要发牢骚骂人的,说道;这是哪门子的天理,自己已是吃不饱,还要那做那好事,没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的米面是天上下来的,谁要是与咱说这些,平日里再要好也是一顿乱打乱骂的,就是再多的也不给的,施粥的以在施粥,给米的已在给米,不缺咱这点,不做那好人,没一些,嘭一声把门儿拍的响关上了。
那银员外每日嘴皮都磨干了,腿都跑断了,加上自家加出的二十石米面,得的共有四十石左右,还有四十五两银子,银月术道:爹已是最多的数儿了,得不了了,咱好事只得做到这份上了哩,银员外道:还得一家咱没去,只是他家才死了人,怎好的去要?银月术道:谁家,是金乡宦家里不成?他爹道;可不是哩,那日他死咱没去成,今日冒然去不是叫人说?银月术道;那日爹不在,哪里能怨你?试试也可,多了这家多了,不在乎一家,银员外道;明日咱就去一趟。
第二日,银员外去了金乡宦家里,门上请进去看茶,金氏去了外面与人谈事情还没来回来,是老二金不顺在那里主事,银员外说明了来意,金不顺倒:伯父也是说笑,这年月自己都要脱了裤儿,抱着球啃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米面哟,这家现在又不是俺做主,就是答应给你咱家里那个当家母老虎也是绝不同意的,要让伯父失望了哩,银员外道;无甚,咱家不如你家这般高贵富裕,也还拿了二十石哩,你就当做了好事菩萨保佑哩,也拿个二十石可行?金不顺道;伯父快别说菩萨,咱爹就是死再这菩萨上的,别说二十石就是二斗二升也是没有的,银员外见不是个说处,就要往外走了,金不顺叫家人吧银员外往出送。
在门上恰好遇见金氏了,金氏见了银员外道:银伯伯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家里走走哩,银员外与金氏说了来意,金氏道:难得有这场美事,咱蔡姐儿都做的,咱也是不吝啬这点米面的,金伯伯在去里面坐会子,咱一会叫人送一百石米面,与一百两银子过去,叫咱也做做好事,银员外道:怪不得金乡宦要把家室交于你,是个当家的,咱看得出来不定以后比你爹都强,今年还有几批官茶从京里运来咱这里,你家茶堂也别去其他地方问了,茶引税钱都是咱安排好了的,你只管卖,咱是做那水上生意的与谁都一样,尽数与你就是,金氏道:银伯伯说这话,咱可当真了,不消与其他人,银员外道:骗你不是人生的,两个人都喜滋滋的,银员外道:咱也不进去坐了,一会你叫人与咱送来就是,金氏道:银伯伯放心,晌午后必定送到!
银员外拿了笔在那册子上把金氏的名姓,捐了多少财物大大的写上了,金氏道;伯伯不需写,咱心里知道就是了,银员外道;这可由不得你,谁人多少多少咱都要记在这册子上,万一哪天有人看到,还有说的哩,与金氏到了别,就出去了。
金氏回去叫人搬了一百石米面,拨了一百两银子,叫下人与银员外家里送去,金不顺看了倒;这么败家,咱们姓金,他姓银,他这是嫉妒咱家比他家多了金子,变着法儿要来剥夺咱家哩,好不容易打发了出去,你才当了几天的家了,这般白送人,不出几年这金家准毁在你手上哩,金氏道;这家现是咱当家,咱说怎的就怎的,咱当家这几月没给爹爹丢脸,你们成日在家甚事不做,俺一个女子这几月哪里有一刻停下来的,现今是咱做事,不消得你过问,这里面的事情,你懂个甚,你今日看失了这些米面,银子,明日他就成倍的回来,咱是商人,做事必定得图回报,不似蔡姐儿那般纯粹,你看那些人虽都不肯出钱,出米面,但是他们谁个不是喜欢好人的?那再恶的人,内心处都是希望自己能遇见好人的,你哪里能懂这些事情?说的金不顺一些不敢回嘴的。
银员外得了这一百石的米面,也学起蔡姐儿施粥了,自己把那一百四十五两凑了整数,添到两百两,籴了一百多石的米面回来,那时米面又慢慢的落回以前的价格了,也不甚贵了,统共有两百多石的米面,自己全家人也是出动,只是在那粉墙上贴出了大大的告示出来。
那告示上写到:造浮屠者贵于宝鼎,救饿殍者不啻于极乐,今滋岁月绌罢,民荒四处道殣相望,草木为羹,未有见青之条,根茎做食,不见托草之绿,或天垂怜见,人力也可图救,于是八方奔走,挪移财物,于青黄不接之际施粥救人,共待明春稻谷稔熟之时,故:感念各乡绅,秀才,商贾,义士的推恩之米,盆内之钱,续命之功人神共知,功德善念造福于华阳!
告示后面大大的写了那些乡绅,商贾们的名姓,捐赈数量,银钱,头一个写的就是金家,以金巧儿三个大字朱笔撰写:华阳金门之女,金巧儿捐米面一百石,足色纹银一百两,后面依次序是他自己捐的甚,足足有十几人都写的清楚明白,过路的人围着那告示看的津津有味,说金氏好的自然不在话下,道;都说妇人家做主是阴阳颠倒之事,这金家的妇人如此大义,倒是男人也是不如的,又说那好多乡宦小气,给这点不如不给,挂个名叫人看着难看,说那金银本是一家,银员外又出力又出钱财米面的,是咱华阳的首善,有人听了不乐意道;咱华阳第一个放粥的可是蔡家哩,还是刘知县的儿媳妇蔡姐儿做那领头羊的哩,自从蔡家开始放粥,那翠云山的义士好汉也跟着了,后面就是这银员外,金巧姐哩,要我说咱都是托了蔡家的福气哩,这过了年不久就是种苗儿的时节了哩,咱可是活出来了。
蔡姐儿东面煮粥,翠云山的西面给米面,银员外中间放粥,硬是把这华阳县的饥民救转过来,又有这许多良心忽发的富商巨贾,势力权豪给米给钱的,还有刘知县那衙门的差哥儿,看见那施米的也要丢几个铜钱进去,各地里长,乡约,驿丞,等等都来给物给钱,那米铺掌柜的听说亳州米粮贱,丰收又好,从水路又运过来好些米面,都是少少的价卖给民众了,眼见这就是一派天青气正,民风醇厚的地儿,那里有甚妖孽横行?
这叫甚?如是有那善人为首,撑起了这片风气来,那平日作祟的富商,要命的衙役,诡顽的各个刁民都如念了那观音心经一般变得乐善好施起来,只怕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这事情又是颠倒过来,只因那朝中无蔡姐儿这般的官,无驯良的大员,也无那替百姓说话的人,所以这自古为官的定是要选择慎重,尽量去找那恺悌纯善之人,既要有雷霆手段,也不能失了那正心,可那正邪岂是好把握的?有那正气之人去了那乌烟瘴气之地,就要吸那靡气,与一帮人同腐了哩。
蔡姐儿回了刘府叫他哥儿帮忙看着粥,她娘白氏道:你还回去作甚?少不得给你气受,蔡姐儿道:咱还没讨的他的休书,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凡事有开始才有结束,咱这次回去就是了结此事的,甚气咱受不得?只当他放屁而已。
叶姨见蔡姐儿成月成月的不回来,思量着要霸占蔡姐儿的屋子,巧合是只有蔡姐儿那间屋,不甚遭那翠云山的洗劫,屋内都是好好的,几个丫子又是成天在于蔡姐儿清扫房间,叶姨越看越喜欢撺掇刘乐天要把自己的东西往蔡姐儿东面搬,说道;说也不说一声这是做媳妇子该做的?你刘家有这媳妇子准是倒了八辈子的运了,刘乐天道;就依你怎的,咱说搬就搬,害了咱刘家的这般丧门星不为叫他住不得这东面,还想叫他进不得咱刘家的门来才是好的,只是咱娘不同意,不然不等你肚儿里的出来,咱早就休了她了哩,叶姨道:先不说这,正反你是休不成她的,搬进去再说哩,快些叫人过来与咱搬搬才好。
刘乐天巴巴的叫了几个下人,去把那叶姨的东西搬去蔡姐儿的东面,有那眼尖的小厮看出端倪,进宝道;爷,咱不敢大奶奶知道了要挦拨我的皮,叶姨听了道;她成日的不在家,空着也没甚用,咱只是进去住住顽顽,等她回来再自己出来哩,进来身子重,口味越来越刁钻,那里有多余的灶,还有厨娘,咱自煮自吃,刘乐天道:叫你搬就搬,如是不搬现就拨了你的皮哩,几个小厮没办法,把叶姨与刘乐天的东西都搬进蔡姐儿住那屋里去了。
叶姨看着这般体面的屋子,红隔暖炉的,这大冬天的还有绿绿嫩嫩的枝叶花草,成一派小世界一般,养的肥肥葱葱的,叫丫头把暖炉多点起几个,带上了自己的四个丫头子,留下那个厨娘,把蔡姐儿那两个胖丫头子,与三个近身服侍的丫头子赶出她西面那屋子里去了,与那众丫头子道:这屋现是咱与哥儿住的了,你几个咱看了就急躁,看坏了俺肚里的孩子,去西边住去,比这里差不了多少,那胖丫头纯儿道:这是少奶奶的屋子哩,咱不搬,少奶奶是去做那善事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住哩,叶姨指着刘乐天道:看吧这是你养的忘八娼妇的丫头子,连主家都要顶撞了,这话的意思你还不知哩,变着法儿的说咱是毒妇人,没做那善事哩,刘乐天道:她做的甚几把善事,害的咱刘府这般,不回来还好,回来看爷不把她往死里打哩,自古那夫君收拾败家的媳妇子都是站理儿的,你几个还不夹帐腚有多远滚多远,这才是你少奶奶哩,莫惹你爷生气,快些出去。
几个丫头子被刘乐天与叶姨赶出去了,回了自己住的房里,那丫头子的房挨着后门不远,齐齐的建了几大间,平日蔡姐儿几个服侍的都挤在一处,筝儿道:少奶奶也没回来,谁与咱做主?纯儿道:咱找钟阿母去,让她与大奶奶说去,好个不要脸的婊子,把咱哥儿如面团子一样的揉捏,筝儿道:她现在有了身子,怕是大奶奶也不能拿她怎的哩,纯儿道:那咱们还是老实的等姐儿回来哩,平日咱们也无甚事情可做,咱也不去她西面与她打扫看顾,与婆子们说说笑笑,做些事情度日也可,几个丫头子都说宁愿去倒马桶也不去西面。
叶姨见着双层大屋是她的屋子了,叫人取了红芋,花生,核桃,柿饼,又去找蔡姐儿放茶的地方,叫丫头放茶叶去那鲜瓷双耳壶里,准备泡茶喝,丫头子掇了一个红炉过来,叫人放了要吃要烤的上去,小菊花道:少奶奶刚刚进厨上看见有红枣来着,哪来与少奶奶放在炉火上与那些花生,核桃,红芋,柿饼一起烘烤这可好,加上这茶往上一放,煮沸了吃在里面可是暖和哩,对少奶奶身子可好了,叶姨初入这房里,听了这声少奶奶从脚心舒服到胸口来哉,说道;还杵着作甚,还不快赶紧去厨上与咱拿几颗大红枣儿来,再叫厨上做一桌的酒菜,来了这刘府还从没吃过这厨娘做的菜哩,便宜了那姓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