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爱而不得,溯洄卯门
花馥栀没有再转动轮盘,司银玄亦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沈婉嫣,满心满眼的孺慕之情,要将母亲的模样铭记于心。
室内静悄悄的,沈婉嫣在许久之后睁开眼,累极了一般呼出一口气,慢慢走到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堆经义诗赋的案几后落座。
司银玄跟了过去,看着沈婉嫣翻开一本诗经,随后铺纸研墨,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抄写着书上的诗句。
“她抄书做什么?”花馥栀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两眼甚是不解。
“打发时间。”司银玄看着那纸上的蝇头小楷,语气颇为感慨,“总要找点事做,不然人会疯的。”
“说的也是。”花馥栀点头表示赞同。
沈婉嫣一直抄写到中午,崔管事带着宫女端着膳食进来。用完膳之后,她又上床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继续抄写。
“你娘性格挺孤僻的。”花馥栀回想着沈婉嫣这一天的活动轨迹,微微凝眉,“她好像活得与世隔绝一样,这样下去哪怕没有难产而死,不出几年也会郁郁而终的。”
“她不是孤僻,她是……”司银玄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酸涩压了下去,“为情所困,爱而不得,哀莫大于心死。”
司银玄视线落到沈婉嫣正在抄写的那张纸上,他指着那几行字给花馥栀看:“她在写到这几句诗的时候,发了很久的呆,笔锋笔势也比之前杂乱,说明她心绪不宁,她一定是在思念那个人。”
花馥栀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又去看他手指的那几行字,轻声念叨:“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情诗。”司银玄怕花馥栀不懂,给她解释一句,“表达的是对爱慕之人的至死不渝的感情。”
花馥栀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并不能理解。
天色渐晚,房门被敲响,沈婉嫣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看向门外。
在敲门声响起五次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个宫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房中烛台一一点亮。
“娘娘,陛下已经从乾清宫出发了。”其中一个宫女走到案几旁边躬着腰提醒。
另一个宫女也上前禀告:“饭菜都已备好,可要现在摆上桌?”
沈婉嫣眸光瞬间冷了下来,拿起自己抄写了一天的诗经,打开灯罩,将其点燃后扔进了旁边的洗笔盆中,而后转头对那宫女说道:“摆上来吧。”说着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司银玄看着盆中渐渐化作灰烬的纸,只觉得那跳动的火苗有些刺眼。
约莫一刻钟后,他看到了他年轻的父皇拉着沈婉嫣走进屋内。
“爱妃,在这兰馨宫住的可还习惯?”皇上情意绵绵地望着沈婉嫣,声音温柔又宠溺,“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派人去跟内务府的人说,朕已经吩咐过了,这里的布置都按你的心意来。”
“一切都好,多谢陛下为臣妾费心”沈婉嫣浅浅笑了下,跟着皇上在饭桌边坐下,话语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淡漠。
“唉,你呀,总是这样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皇上笑了笑,捏了下沈婉嫣的手,“朕就怕哪天你受欺负了都不说。”
“这宫里有陛下和姐姐,臣妾怎么会受欺负呢?”沈婉嫣抽回自己的手,给皇上盛了一碗鸡汤,放到他面前,状似不经意间提起,“说起姐姐,昨日臣妾还去了一趟繁花阁,六皇子长大了不少呢,白白胖胖的,还会对臣妾笑,看着可招人喜欢了。”
皇上又伸手往沈婉嫣脸上摸去,脸上神情有几分无奈:“你又把朕往你姐姐那里推。”
“那陛下会去吗?”沈婉嫣问。
司银玄忽地心里一痛,想起来司银央跟他说的,他母妃是为了给皇后固宠才进宫的。
而且,看起来沈婉嫣也是真的把皇后当成亲姐姐,却不知道人心隔肚皮,沈家根本没把她当成一家人,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皇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佳人,片刻后轻叹一声:“朕总是无法拒绝你,明日就去。”
“臣妾多谢皇上。”沈婉嫣垂下眼,不再接话。
之后二人便开始用膳,宫女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室内烛火幽幽,偶尔有一两句交谈,都是皇上先挑起话头,沈婉嫣不冷不热地应和着。
“明明心里有人,却只能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很煎熬?”司银玄望着沈婉嫣轻声呢喃着。
“你在问我?”花馥栀歪了下头,有些不确定。
“那尊者你知道吗?”司银玄原本是自说自话,既然花馥栀接了话茬,那就顺势一问。
“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情啊爱啊,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花馥栀神情颇为不屑,“至于煎熬不煎熬什么的,反正谁让我不舒服,我就会让他更不舒服,绝对不吃亏。”
司银玄被这无比嚣张的话引得弯了弯唇角:“不愧是妖尊,跟我想的一样。”
等用完了晚膳,沈婉嫣尚且在拿起丝帕擦拭着嘴角,整个人突然被打横抱起。
“既然爱妃喜欢孩子,那你也替朕生一个吧。”皇上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对怀中人笑着说道。
眼见着绯色床幔落下,司银玄赶紧回头看向花馥栀:“尊者,我们离开这道门吧。”
花馥栀不用他说,手已经抬起来了,朝着空中那三个轮盘方向屈指一抓,只听得“咔咔咔”几声清脆声响,周围场景瞬间变换,他们又回到了十七年后的时间里,被十二道溯洄之门围着。
“还想看哪一年的?”花馥栀望向前侧方,“卯门还是寅门?”
司银玄想了想说:“卯门。”
二人又一齐踏进了通往十六年前的卯门。
花馥栀再次召唤出三个轮盘,司银玄不等她问,指着月轮盘上的“癸午”那道刻线:“五月。”
轮盘转向五月初一巳时,司银玄看到了正在跟沈婉嫣说话的栗公公。
“娘娘,今年西南进贡的新料子,陛下说给宫里嫔位之上的妃子一人做两身衣裳,让您先挑。司衣局的孙管事已经带着花样来了,要让他现在进来吗?”
沈婉嫣是坐着的,栗公公跟她说话时,腰杆弯得很下去,神情分外恭敬。
“哦,看来栗公公的苦日子结束了。”花馥栀不知为何有点欣慰,“挺好的,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司银玄摇了摇头,笑得很是苦涩,“他早该颐养天年的,却为了照顾我留在宫内,费心费力十几年,最后还因我枉死……”
花馥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视线移向悬浮的三个轮盘,转移话题:“这一年的五月发生了什么?你想看什么?”
司银玄神色黯然,声音低了许多:“我母妃是在这一月有了喜脉,我想知道,她知道自己怀孕了是怎样的反应。”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她喜欢你也好,厌恶你也罢,都是过去发生的事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花馥栀真的是十分费解,不明白司银玄在想些什么,“难道你知道她不愿意生下你之后,就不给她报仇了吗?”
“无论她对我是怎样的感情,她都是我母亲,我一定会给她报仇的!”司银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花馥栀眼中迷惑更甚:“那你干嘛非要知道她怀孕后的反应呢?”
“因为……”司银玄望着那边在挑选衣料的冷艳女子,眼中浮现出期待,“我还是希望,我母妃是喜欢我的。”
“又是一道尘缘。”花馥栀颇为头疼,“小孩儿,你太重情了,以后你修行之路会很艰难的。”
司银玄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无知而无畏,他自信满满地说道:“没关系,我能克服的。”
花馥栀勾唇一笑:“小儿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