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悬一线的李莲花
大熙国,东海某一处海岸边,飘着一艘小渔船。
天将将黑下来,海水的颜色被夜色浸的如墨一般,明月高悬在夜空之上,流光皎洁,幽静神秘。
李莲花盘坐在船内里运着气,丹田的内力弱的如游丝一般。
他刚想强行调动这一丝内力压制即将发作的碧茶之毒,心口处却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体内啃骨噬肉,这种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
碧茶之毒开始发作了。
离与笛飞声约定东海之战的日子已过了三个月,这些时日一直靠着悲风白杨护住心脉,但他能感觉到悲风白杨的作用日渐减弱。
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而这毒却是愈发凶猛,比以往任何一次毒发都要痛苦。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沁出,额前的黑发也被沾湿,毒发后的筋脉变的血红,自腹部蔓延至全身,爬向他的脖颈,脸颊,额头,四肢……
他脸色本就苍白,再加上身穿白衣,衬的那艳红的筋脉更加诡谲。
浑身的骨节似爆裂一般,爆裂过后似有蛇虫鼠蚁闻着味儿赶来,爬上他的躯体,用锋利的爪牙厮磨他的血肉,浑身瘙痒难耐的同时又伴着蚀骨的痛感。
伸手想去将它们驱赶,摸到的却是自己早已被汗浸湿的衣物,他翻滚着试图摆脱这种痛苦,喉咙又涌上一股腥甜,湿润的白衣沾上鲜血,那星星点点的“红梅”似有生命般立即蔓延开来。
冷意渐渐传遍全身,每蔓延一寸就似有刀在凌迟那一寸,他蜷缩成一团试图留住一些温度,耳畔传来蜂鸣一般的声音,视线也渐渐模糊……
脑中凌乱的记忆碎片一幕幕似在眼前
“臭小子,最近武功精进不少啊。”
“我不要你做什么大人物,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师傅顶着花白的头发,拿着破洞的酒壶,满脸欣慰的看着他。
“师…师傅”
他慌乱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师傅,师傅却朝他摆了摆手消失不见。
…………
一阵海风拂过,激起海面一层层浪花,小渔船在激荡的浪花中摇摇欲坠,小渔船里李莲花的生机也在渐渐消散…
“咳…咳咳…这是何处?”
小夭四处张望着,发现四周除了一艘小渔船以外空无一物,前方是无边际的大海,后方是看不清边界的海滩,隐约能看见远处高耸的山峰。
这个地方她很陌生,不是武神山,也不是辰荣山。
她是被浪拍上岸的,可是她并不知自己是如何到海里的……
她只记得,她从青丘回来,像被剥离了灵魂一般走进紫金宫。
阿念迎上来,叽叽喳喳的晃着她的手说了什么,明明阿念就在她身边,声音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模糊,她听不清。
她很想笑一笑让玱玹和阿念放心,结果一股气血上涌,她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她就在海水里了。
想到涂山璟,胸口又有些闷闷的疼,她使劲甩了甩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到海里的。
难道是相柳?趁她睡着了将她扔到海里吗?应该不至于,最近也没有问过他九个脑袋是如何摆放的……
缓慢的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确定没有受伤,小夭松了一口气,朝着小渔船走去。
此时风停了,小渔船还有些摇晃,幅度不大。此处她从未来过,要先弄清身处何处,若是五王七王的阴谋,她得想法子给玱玹信号!
…………
小渔船上,李莲花蜷缩着,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他能给痛感最大的回应便是颤抖。
脑中不断穿梭着少年清朗的声音。
“李莲花,要不,你跟我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你不会武功没关系,我会也是一样啊,这出去以后啊我罩着你啊,我保护你!”
“李莲花!不,应该叫你李相夷了对吧?”
“你我一路走来只有我对你推心置腹,可你呢?多少次答应我绝无虚言,可到头来却是满肚子谎言!信不信我现在就为我爹报仇!”
好似有剑出鞘的争鸣声响起,方多病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衣衫上染着打斗过后的血迹,脸色苍白,满是气愤,手中的剑指向他。
“小…小宝…对…不起,以后…不…会…骗你…了”他伸出手想摸一摸方多病的头,方多病却扭头走了。
手指触到一片黏腻,他睁开眼却是漆黑一片。
“我真的没想到这十年,你活的像条狗一样。”
笛飞声背着刀站在他面前,李莲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却能看见笛飞声脸上的讥讽与失望。
“看你鬼门关走了一遭,一副丧家败犬的样子,我怎么这么高兴啊。”
“李相夷,被人骗,被一个你不放在眼里的人骗了十年,是不是很伤心哪?”
是单孤刀,让他十年变成一场笑话的人。
李莲花自嘲的笑了笑,尽管他没有力气牵起唇角。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回荡在耳边的是方多病心痛又气急败坏的怒吼。
“这么多人前仆后继想要你活着,可你呢?你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吗?”
他在意自己的死活吗?
这个答案是不确定的。
东海之战,他沉入海底时没想过会活着,被海水冲上岸时他又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去找师兄。
回到满目疮痍的四顾门,同门哀嚎遍地,百姓叫苦连天,他内疚又自责,展开阿娩写给他的信,他又想着若是没有李相夷,大家应该都会很快乐。
无了方丈将他救了以后,他决定先找到师兄,再自裁去找师父与死去的同门谢罪。
然后遇到了方多病,这个少年,轻狂又恣意,很像他年少时,知道他是师兄的血脉后,授他扬州慢,相夷太剑,让他假以时日有自保之力。
自那时起,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护他周全,燃烧生命也要护他无虞。
当得知单孤刀假死,南胤的阴谋皆是他的手笔,连师傅都死于他手时,李莲花只想在他死之前,手刃单孤刀,粉碎他的阴谋,替师傅清理门户。
笛飞声寻来忘川花给他,他心知这花是留不住的,皇帝多疑,又看过了极乐塔中的壁画,怎会容许他这个大熙与南胤结合的血脉留存于世。
无妨,这十年他随时做好了毒发丧命的准备,忘川花能换方多病全家安稳,又何尝不值?
他想活着吗?想,他想做李莲花。
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小夭捂着腰间的匕首,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
那男子身上成片的血迹,肤色惨白,手上脸上布满暗红的脉络,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似乎想抬起手来干什么,手挪动着却没有抬起来,指尖落在地上那滩红色粘稠的液体上。
小夭看见他嘴唇微微的翁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睁开了眼,瞳孔却是无神,只有眼角滑落一滴液体。
她看着那滴泪,终是蹲了下来。
将他的手腕翻转,触到脉的一瞬间,小夭眉头紧皱。
这毒,竟与她做给相柳的不相上下。
环顾四周,物品散落一地,只有一些衣物与杂物,没有任何药!
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匕首之外只有毒药。
是的,即便是睡觉,她身上也藏有毒药,既是防刺客,也是给某个九头妖预备着。
脑中思绪翻滚着,她吐出一口气,拿出其中一粒毒药,将地上那男子扶起:“喂,我现在要救你,但是我只有毒药,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了,你若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说罢便将药放进他的嘴里。
这人还能回答才怪了,若她再晚来一会儿,他就变成尸体了。
思虑片刻,小夭拿定主意,用匕首划破手掌,捏开男子的嘴巴,将血滴进了他口中。
感受到手腕爬上来的凉意,小夭将男子重新放回地上,撕破裙摆将手掌包扎好,再给他号了号脉象,嗯,毒已入五脏六腑,有救了。
扭头捡了两件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罩在男子上半身,连同脑袋一并遮住。另一件缩在船的角落边自己换上。
方才她试了试,在这个地方,她使不出灵力,尝试唤出她的弓箭,也唤不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子,希望她没有救错人。
若真有人想要杀她,应该不会给她犹豫的机会,方才她蹲下去把脉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人生机几近灭绝,即便她方才一番施救,十天内若没有药,他依然会死。
掀开盖在他头上的衣服,细细观察,她的毒已经起作用了,暗红的脉络颜色越来越深,直到变成黑色,嘴唇也变得乌黑。
快速的拉过他的手,用匕首划破他十个手指的指腹,乌黑的血十分浓稠,浓稠到只能慢慢从伤口处沁出……
做完这些,小夭才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毒血全部放出。
说起来她应当害怕,可她看见这人毒发受尽折磨时都未流的泪,却在无声呢喃时滑落,她看着那滴泪,就莫名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