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打椒房血淋漓（1）

一道闪电从夜空中划过，撕裂了漆黑的夜幕，长安在闪电中一闪而过，又一次陷入黑雾之中。闪电刚过，“哗”的一声，大雨倾泻而下，灌入已经闷了数日的大汉国都。

雨水如珍珠断线，砸在未央宫前的地板，噼啪作响。

此时的未央宫尚灯火通明，大汉第十位君主正埋头批阅奏折，被雷雨声震动，缓缓放下手中毛笔，扶案起身，走到殿前。看着眼前的滂沱大雨，不禁感叹：“这刚长起来的庄稼，可不要被冲毁了。”正忧心忡忡间，一个丫鬟飞也似地跑来，边跑边叫道：“皇上！皇上！娘娘病重！”

皇帝刘询心猛地一抽，这位平民天子，婴儿时就因为“巫蛊之祸”被下狱，后侥幸的脱，恢复了皇籍，在民间生活十余年，几经波折登基继位。皇后许平君乃他为平民时的结发妻子，做了皇帝之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尤其是辅政大臣霍光，力排众议，立为皇后。

刘询认出这是一直贴身照顾许皇后的小丫鬟蝴蝶，从小就跟在皇后身边，入宫之后也跟着进来，是许皇后最信任之人，忙问道：“娘娘怎么样？”

蝴蝶浑身湿透了，满脸都是水，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道：“回禀皇上，娘娘刚刚吃了药，便觉得胸闷气紧，分娩在即，却浑身无力。”

刘询大吃一惊，道：“快！快！快摆驾！”太监匆匆准备轿辇。刘询心急如焚，道：“算了，朕还是跑过去更快些！”说着也不顾一众太监、侍卫阻拦，匆匆跑出宫门。丫鬟蝴蝶紧紧跟在身后。

雨越下越大，大雨蒙蔽了眼前的道路，伸手不见五指。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前方的路。刘询出生民间，常年在民间奔走，健步如飞。大雨很快浸湿了全身的衣衫，也浑然不觉。

奔走间，忽然脚下一滑，不自主的摔了出去，骂道：“这皇宫玉阶还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土路！”也顾不得疼痛，也不等匆匆跑来的侍卫和太监，直接爬起来，向椒房殿冲去。

守在门前的丫鬟和太监看到皇帝如此狼狈，都是吃了一惊，纷纷上前要来搀扶。刘询一把将众人推开，直接冲入内室，道：“平君、平君，你怎么样？”

此时的皇后许平君平躺在床上，满脸汗珠，面色白里透红，白的苍白，红的猩红，看到刘询，便要挣扎着起来。

刘询正要上前，这时才察觉全身已经湿透了，随手将外面的湿衣服脱下，里面虽然也湿了，但好在贴身，不会滴下太多的水渍。

许皇后想起身，但浑身无力，根本起不来，刘询拉着许皇后的手道：“就这样躺着，不要起来？”许平君道：“皇上！请屏退众人，臣妾有两件事情要讲。”

刘询正要反驳，看她眼神坚定，像是从前一样，心一软道：“所有人退下！”旁边一帮太医、稳婆齐声道：“是！”纷纷从屋内退出去。

待所有人离开，关上了房门，刘询才道：“平君，有什么事情你快说。”

许皇后道：“皇上，臣妾是不行了，待臣妾死后，请剖开臣妾肚腹，将龙子取出。”刘询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许平君道：“这……这怎么可以？”许皇后眼中含泪道：“皇上，求求你，皇上一定要答应我！”

刘询心一软，咬着牙道：“好！朕答应你！”

许皇后似是完成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继续道：“这第二件事，就是皇上要偷偷让人把这个孩子带出宫去，他在宫中是活不下去的。”

刘询瞬间明白了，靠近许皇后耳边道：“是何人下的毒？”许皇后摇摇头，眼泪从眼角两侧扑簌簌流下来，道：“皇上！一定要答应臣妾。”

刘询点点头道：“好！朕答应你。而且朕答应你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到时候回宫相认。朕也答应你将害死你的人全部杀掉。”

许皇后忙拉着刘询衣袖道：“不可，皇上万万不可！就让他在外面吧，千万不要让他回来了。”刘询道：“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龙子，岂能不回来？”

许皇后急着要起身，不想这下用力猛了，直接倒了下去，口中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询大惊失色，正要叫太医进来，话到嘴边，想起许皇后的话，这一声便没有说出口。

刘询抱起许皇后，想起昔日民间之事，不禁吟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时，听到许皇后一声无力的“谢皇上！”身子一歪，就此毙命。

刘询强行按住如被刀绞的心，深吸一口气道：“太医！”

一直在门前等候的太医听到忙跑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面上都错愕不已。

刘询道：“剖开皇后肚腹，取出皇儿。”女医淳于衍吃了一惊，忙跪倒在地道：“皇上！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何况是皇后这般千金贵体。”

刘询心痛难忍，不想与之罗唣，道：“谁若伤了朕的皇儿，满门抄斩！取出皇儿之后，将皇后将身体缝好，若有一丝细缝，满门抄斩！”

淳于衍从未见过刘询如此愤怒，不敢再辩，收拾道具，准备动手。掀起许皇后肚子上的衣衫，道：“皇……皇上……您这般抱……抱着皇后，肚……肚腹折叠，龙……龙子不易取出……”

刘询不待她说完，缓缓放下已经有些凉的许皇后，缓缓走到窗边，正要打开窗户，想小孩子不能受风，抬起的手又放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孩儿的一声惊呼，淳于衍道：“恭……皇上，皇后诞下一个小皇子。”她本来想说恭喜，但皇后尸骨未寒，皇帝正在伤心，这恭喜是没有了，只好简单陈述事实。

刘询正要转身，这时才察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正要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他全身还是湿的——便不转身，道：“交给奶娘！你把许皇后的身子缝好！”

淳于衍把呱呱坠地的孩子交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奶娘，等眼泪渐渐干了，这才从内室走出来，道：“更衣，起架去长定宫。”

太监丫鬟看他这般模样，如何敢多言，急忙给刘询换了常服。

刘询正欲登轿，看奶娘手中的孩子，伸手接过了，孩子正在吃奶，强行挣脱，登时开始哇哇大哭。刘询逗了几下，孩子只是不止的哭泣，奶娘壮着胆子道：“皇上，皇子刚刚出生，有些饿了，待奴婢喂饱了小皇子，皇上再同小皇子逗乐。”

刘询将孩子交给奶娘，道：“好生照看。”出门上轿。靠在松软的轿子上，这时才察觉手上、膝盖隐隐作痛，当是刚刚跑的猛了，摔受伤了。

到了长定宫，刘询道：“传博阳侯丙吉。”太监知今日无论如何皇帝的命令一定要传到，也不管大雨，直接冲出去。

大雨阻路，本来不到两刻钟就能到的丙吉，花了半个时辰才匆匆赶到。刘询屏退众人，开门见山道：“皇后被奸人毒杀，临终诞下一龙子。朕担心奸人会对龙子下手，想速速将他送出宫去，丙大人可有良策？”

武帝末年，朝廷征召丙吉专门管理因巫蛊案件入狱的犯人，期间全力保护刘询，后和霍光共同拥戴刘询为皇帝，立有大功，看皇帝行事诡异，本就十分好奇，听到此事，大惊失色，暗忖：“难不成皇上的事情还要在自己的龙子身上重演？”

刘询又提高声音道：“丙大人可有良策？”丙吉道：“皇上所虑极是！容臣三思。”

刘询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想不出来主意，这丞相也别做了。”丙吉看着刘询长大，从民间到皇帝，从未见过他如此，知他已经动怒，但他不考虑找出毒杀皇后之人，而是先想龙子的安危，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欣慰。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丙吉道：“平恩代侯许广汉之弟，光禄大夫许延寿许大夫乃是皇后叔父，与后将军赵充国赵将军交好，赵将军常年驻守西凉，与西羌作战。可由许大夫抱龙子出宫，再交与赵将军带到西凉抚养成人。”

刘询点点头，想起许皇后临终交代莫要让此子回宫，这才恍然大悟，道：“西羌苦寒之地，甚为不妥。西蜀天府之国，可否去那里？”

丙吉立刻明白了刘询之意，道：“如此最好将龙子交与侍中史高，出城之后再交与都尉雍和，雍都尉曾在西蜀为官，于当地最为相熟。”雍和是大汉开国时什邡侯雍齿之后，曾数叛高祖刘邦，后为了安抚人心，竟是第一个被封侯之人。

刘询点点头道：“丙大人所言极是。就让光禄大夫许延寿以照看皇后之由入宫将皇子带出宫，之后交给侍中史高，丙大人你给史高开个出门通行令牌。”丙吉忙道：“是！”

刘询继续道：“封雍和为越隽太守，不日离京。”丙吉道：“皇上！无辜封赏，恐奸人怀疑。”刘询道：“丞相说的是！通行令牌给雍和看后就收回。以他擅开城门为由，发配永昌。”丙吉道：“是！皇上！”刘询道：“此事你去安排！另外传许延寿入宫。”

丙吉立刻跑出，也顾不得大雨，一出宫就飞马奔向许延寿府上。

天降大雨，许延寿早已安寝，听下人报丙吉单人独骑登门拜访，吃了一惊，当即撇下怀中美娇娘，亲自出门迎接，刚要寒暄。

丙吉道：“立刻屏退众人。”许延寿莫名其妙，但看他如此狼狈，必有原因，让所有下人离开，二人就在门前连廊处。偌大的雨声遮盖了二人的言语。

许延寿听丙吉讲完，大惊失色，道：“我这就入宫！宫外之事就交给丙大人了。”丙吉道：“许大人放心！出了未央宫，史高大人便会接应。”

许延寿送走丙吉，顾不得去寻蓑衣斗笠，这么大的雨，伞也没用，索性和丙吉一样，冒雨入宫，先到了长定宫。

刘询看他全身湿透，心下略有些欣慰，道：“去吧。”

许延寿道：“敢问皇上，皇子可有姓名？”刘询微微一愣，他伤心于许皇后惨死，又焦急谋划孩子出宫之事，竟忘了此事，略加思索道：“刘爽，字子正。”

许延寿微微一愣，皇家子弟很少取字号，皇上直接连字都起了，难不成是不认这个孩子？既然不认，又为何如此辛苦送出宫去？

刘询取出一块玉佩，交给许延寿道：“夹在子正的襁褓里。”

许延寿双手接过了，这是一块正方形的玉佩，虽然在昏暗的烛火之下，仍发出晶莹剔透的绿光。玉佩一面镂二龙戏珠的图案，一面镂四个篆体大字“天下永昌”。

许延寿起身，刘询递给他一件油布雨披，套在衬里，冒着大雨直奔椒房殿而去。

后宫之中，外官本不能入，但许延寿是许皇后的叔叔，这些天皇后临盆在即，也多来看望，自无人阻拦，到了椒房殿，一众太监、宫女跪在地上哭着自己的主子。奶娘刚刚哄睡刘爽，正轻轻拍打着。

许延寿直接闯入，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头看向许延寿。

许皇后的尸身已经被缝合，穿好了皇后的衣衫，甚至梳妆都做的差不多了，如今的她躺在床上，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许延寿扑倒在地，大声号哭，众人听他哭嚎，也跟着大哭起来。

许延寿不敢过于耽搁，哭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看看皇子！”现场之人如何敢阻止，径直到了隔壁卧室，让奶娘也出去了。奶娘看他猩红的眼，吓了一跳，想孩子已经睡着，也无大碍，也去隔壁趴在地上痛哭许皇后。

小刘爽刚刚吃饱了，正睡的香，许延寿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把玉佩放入，解开衣衫，把孩子藏在衬里中，外面有油布隔雨，又怕把孩子憋坏了，把衬里前面的口子打开，露出一点细缝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