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离

陈月君仔细观察自己拍的人像作品。她的作品以黑白为主，画面质感和构图都太实。她喜欢强调人物的皮肤质感、眼神光和瞬间的神态。她的拍摄对象，在她的作品中，更像是画面中的主体工具。她照片的画面整体感，比被拍摄对象的存在感要强很多。

这样的作品，专业类型的杂志会很喜欢，但普通大众的接受度却并不高。

陆飞就陈月君的摄影风格，也和她讨论过几次，提出他的想法，最后陆飞说：“你需要多积累一些作品，我想年底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办一场小型个人影展。”

陈月君在商业摄影还是艺术摄影间一时难以抉择。商业摄影来钱快，但时间一长会失去自己的艺术审美和判断。艺术摄影需要慢慢积累人气和业界的认可度。

两条路都不是很好走。

“你不要限制自己，”陆飞说：“商业摄影和艺术摄影并不是泾渭分明，不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你现在只能被动地让市场选择。等你在一定范围内站稳后，有条件和背书，你才有机会选择你自己喜欢的路，明白吗！”

……

关志是陈月君的拥趸，在自己餐吧显眼的位置，挂了几张陈月君拍的人像作品。其中有一幅是关志自己的半侧影人像照。这张照片挂出来后，经常有食客们询问，“照片里的人是你吗，谁帮你拍的，真太有型了。”

关志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向询问的客人介绍，“这是我朋友拍的，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摄影师，很厉害，喏，那本杂志里的照片都是她拍的。”

关志拿出一本有些旧的杂志，翻开文郝公司的介绍，指着照片给客人们看。

关志即时递上一张名片给询问的客人，“她在画廊工作，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去她工作的画廊看看。”

关志快关门，刘可可慢慢悠悠晃进来，“给我杯啤酒呗！”

一杯啤酒一碟坚果放在刘可可手边，“我去关门，你慢慢喝。”

关志关好门后，坐到刘可可对面，关切地问：“怎么了，又不开心，还在跟你妈冷战？”

刘可可捡着开心果吃，“嗯，今天晚上，你收留我一下吧！”

“月君姐呢？”

“都在她那里住一个月了，总不能一直住吧，不太好，在你这儿住几天，再去她那里住。”

“就这样一直跟家里冷战？”

“等我爸回来吧。”

关志看了眼微醺的刘可可，不再说话。

小院里一片静谧。偶尔有风吹过，风拂动叶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关志忙掏出手机，是mia打过来的，他看了一眼刘可可，转身回后堂去接mia的电话。

刘可可微微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关志消失在后堂的身影，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干。

关志和mia通完电话出来，见院子里只有一只空的酒杯和一碟有些零乱的坚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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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和女儿高艾从高铁站出来，一时间有些茫然。

“妈妈！”小高艾拉了拉何平，“妈妈！”

何平低头看着女儿，说：“我们先去酒店，再去吃饭，好不好！”

“好！”

何平办好入住，高艾在房间里玩了好一会儿，玩得有些累。何平带着她去酒店餐厅简单吃了点饭，回房间后洗澡，换好衣服，吹干头发，一顿折腾，高艾累得睁不开眼睛。

等女儿趴在床上睡熟后，何平拿出手机，视线在手机陈月君的名字上，停留许久。

接下来的几天，她带着女儿玩世博园，去迪士尼乐园，最后还逛了逛城隍庙。

她的囡囡很乖巧，累了也不闹人。

快到离开的日子，何平终于鼓起勇气，给陈月君打电话，“喂，月君姐，我是何平！”

陈月君很意外、很开心：“何平，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近来可好？”

“……月君姐，我在上海，带我的囡囡来上海玩，你……我能去看看你吗？”

“当然，我请你吃饭吧！你住哪里，我去见你！”

“我已经出来了，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带囡囡直接过来。”

陈月君立即将画廊地址发了过去。

“月君，我走了，今天天气不太好，没什么事，早点关门吧！”陆飞站在门口对陈月君说。

“好，知道了！”

陆飞走后，陈月君站到大门外，伸头看了看天气。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太好，阴沉沉，有些闷闷的。

不一会儿，外面下起雨来。画廊前的台阶被雨水打得透亮，湿湿的水气随着雨滴溅起，冲入鼻腔，贴在人的头脸和身上，浑身上下都粘粘的。

这样的雨天，陈月君不知怎么的想起那个有些阴郁的少年，自从那天以后，他一直没有来画廊。

陈月君在空无一人的画廊展厅里晃着手，来回地踱着步。

…………

陈月君看到何平时，有些不敢认，明明比她小几岁的何平显得比她老很多，头发没有认真打理，很随意地拢在耳后，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弓着，像把伞，罩在身边的小姑娘头顶。

小姑娘剪着童花头，穿了件新款的娃娃裙，凉鞋上有大大的迪士尼LoGo。

陈月君注意到，小姑娘正用她那双圆圆的、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她冲小姑娘笑了笑。

“快，进来，去我办公室里坐坐。”陈月君将她们迎进办公室。

“呀，何平，我们上次见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吧，有一年多没见了，对吧！”

“对，时间过的真快。”

“怎么样，近来可好，还在学校吗？你家囡囡几岁啦， 上幼儿园还是上小学，这是放假特意带孩子出来玩吗，准备玩几天？”

何平听着陈月君连珠炮般的提问，一时尽不知从哪个问题回答起才好。

“姨姨，你慢点，我妈妈反应慢！”

何平伸手扯了扯高艾，“别胡说！”

高艾立刻住了嘴，垂下眼睛，坐到一边。

陈月君伸手抱起小姑娘，“到姨姨这里来坐，你叫高艾吗？”

“嗯。”高艾点点头，“是……是……是婆婆经常这样说的，我才说的。为……为什么婆婆能说呢？”

陈月君意外地看向何平。

何平苦笑一下，说：“我们已经在上海待四、五天了，后天回江城，回江城前，我想来看看你。”

陈月君看看时间，说：“走，我带你们去吃饭，上海本地馆，味道很好。”

陈月君带着何平母女二人进了一间包厢， “你家囡囡有什么忌口的吗，有没有对什么过敏的？”

“没有，她吃什么都可以！”

陈月君“哦”了一声，便不再询问何平的意见，直接点了好几样菜。

陈月君拉起高艾的手，微笑着说：“原来小艾是个好养活的孩子呢！”

高艾很喜欢陈月君，她在陈月君面前变得有些害羞，听到陈月君这么说，躲进妈妈的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最近还好吗，你爸妈还好吗，你老公这次怎么没陪你一块来玩？”

何平脖子上的肌肉紧了紧，垂下眼帘，说：“我离婚了，带着艾艾从家里搬出来住。”

“啊！”陈月君有些意外，“上次见你们，不还好好的吗？”

“嗯，我们一直好好的，是我婆婆容不下我们。”

陈月君对何平婆婆的印象并不深刻。

“你老公……”

何平惨然一笑，“他是个懦弱的人，离不开家庭，也离不开他妈。”

陈月君给何平夹了一筷子菜，又给高艾添了一碗汤。

“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月君姐！”

高艾帮着妈妈向陈月君解释：“姨姨不用难过，婆婆不喜欢我，她喜欢小男孩，我是小女孩，她不喜欢，她还嫌妈妈反应慢！”她的童音很清脆。

何平说：“不许胡说八道，好好吃你的，大人说话，你少插嘴。”

陈月君问：“什么时候办完的手续，你现在住回父母家了？”

“年前，就办完手续了。我在外面租房住，我爸妈……唉，他们觉得是我的问题，去求我婆婆，我觉得很没面子，和他们大吵一架就出来住了。”

“你老公呢？”

“他！”何平有些轻蔑地笑了笑，“我们离婚后，他们家又安排他去相亲，他就去了，现在可能正在恋爱中吧！”

何平的手落在高艾的发顶上，“我家艾艾是个小姑娘，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不好吗？他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非得要个男孩？！”何平咬着唇说。

正如，所有家庭悲剧一样。一个家庭中，如果丈夫太过懦弱无能，对妻子来说，将是一种很严重的伤害。

“他还有脸抱着艾艾哭，他转头就听他妈妈的话去相亲，相完亲还给我打电话说，他不是真心的。太搞笑了！”何平狠狠地说。

以前那个活泼、开朗，有点懵懂，有点随遇而安的何平消失了。现在出现在陈月君眼前的何平有些苍老，不是岁月带给她的苍老，是生活在她身上刻下的苍老感。

陈月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得不停地招呼她们吃菜、喝汤。

回到画廊，陈月君带他们参观自己楼上的小房间。

“月君姐，你这里也……”

“太小了是吗？我觉得还好。”

陈月君带着何平下楼，指着角落里的一幅黑白照片，说：“我现在主业两个，一个是在画廊当经纪人，一个是当摄影师，这是我的照片。”

何平看着照片里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良久，久到高艾不耐烦地晃起她的手，叫着：“妈妈！妈妈！”

“她可真好看！”何平喃喃地说。

陈月君看了看何平，又看了看高艾，说：“我给你们母女拍套照片，好不好！”

何平摇摇头，“我现在这个样子丑死了，还是不要了，要拍，你拍艾艾吧！”她将女儿往陈月君面前轻轻送了一下。

“不，我要拍就拍你们两个，你现在的样子很好，不丑，你相信我！”

“真的？”何平有些犹豫。

“真的！”陈月君眼神很坚定，“明天，你再过来一趟，一定！”

…………

第二天，中午过后，何平才带着高艾过来。她们俩都换了一身极漂亮的衣服，何平甚至化了妆。

陈月君看着眼前过度修饰后的何平，淡淡地笑了笑。

陈月君领着她们上楼，走到隔壁仓库，“我们今天在这里拍，不用出去。”

高艾看着有些压抑的仓库，感到害怕，“怕！”

“不怕，”陈月君打开仓库的灯。

这间仓库面积很大。开灯后，何平注意到，这里的空间被分成两部分，靠里面的位置，放了好几排画架，画架上罗列着不同幅面的画框，画框不多，但都被厚厚防尘布仔细地包裹着。远处被厚厚防尘布蒙着的东西，组成几个不规则几何形，不知防尘布下是什么东西。

仓库靠外一侧，有一面高高的背景布，背景布后是仓库顶部的一排气窗，气窗里透出的光，如同一排明亮的射灯照亮了仓库一角。

“月君姐！”刘可可从陈月君的房间伸出头来，笑着冲她们打招呼。

“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好朋友刘可可，未来的大化妆师！”

“何平，我在江城的好朋友，”陈月君将高艾拉了过来，“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叫高艾！是何平的女儿。”

“你叫我可可吧！”刘可可很热情。

“哦，你好！”何平有些拘谨。

陈月君说：“可可，帮我把她们脸上的妆卸了，按我们上午说好的，给她们重新做一下造型，裙子在我衣柜里，你找一找。”

何平和高艾素着脸，穿着简单的白色麻苎罩裙。当她们这样出现在陈月君面前时，陈月君满意地点点头。

何平不太相信地问：“就这样吗？我不好看啊！”

“很好看，你非常好看！”陈月君很认真地回答何平。

仓库里很安静，刘可可用手机播放悠扬的乐曲。乐曲声中，偶尔能听到快门声，还有闪光灯架时不时发出的声响。

“何平，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爱你的小囡囡吗？”

“爱，当然爱！”

何平的手又落到高艾的发顶上，她的目光从陈月君脸上移到高艾脸上。她和高艾对视着，微笑着，眼睛里的光，无比笃定、无比慈祥。

刘可可歪靠在一边，时不时上前帮何平和高艾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

气窗的光线从左边走到右边，她们的拍摄终于完成。

何平穿回自己的衣服，她没有化妆的脸上很清爽。

“我们今天晚上的高铁回江城！我近期可能不会再来上海了，艾艾马上要上幼儿园，我还要上班……”

“好，知道，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多解释！”陈月君拍了拍何平的肩。

“我……这次离婚，像被剥了层皮，刚刚，感觉那层皮又重新长回来一点了。”

陈月君一听，猛得点了点头，“好，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