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执着
九月，天气依旧炎热。
陆飞的女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国外的大学，他们夫妻二人要送女儿去国外上学。画廊留给陈月君一个人打理。
陈月君得全天守在画廊，哪里也去不了。无聊时她拿着相机，蹲在画廊门口，拍走来走去的行人、车辆和变化无常的天空。
陈月君相机的观察点放的有些低，意外地拍到不少满意的照片，因此，她干脆将这段时期拍的照片做成一个系列，放在自己的个人作品网站上展出。
刘可可有了新的朋友，来画廊的时间开始变少；关志的女友mia要来中国，每天忙着为女友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梁庆生公司的事很忙，偶尔微信里发个朋友圈，内容还是上市相关的政策信息。
陈月君突然觉得自己的朋友似乎不多，人生显得有些空，有些遗憾。
她想了想，给家里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
“喂，你们在哪里呢？”
“我们在准备行李。”
陈月君打聂莉的手机，传来的是陈桂祥的声音。
“行李？！你们要干嘛去？”
“我上个月退休不是办完了吗。我跟你妈商量，乘我们俩还跑得动，从这个月开始，我和你妈不定期出去旅游。你小舅舅给我们买了辆车，特别适合跑长途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SUV，我们俩准备一块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啦！”
“啊！那磊磊呢？”
“你小舅舅说要自己管，平时在他外婆家吃饭，不耽误的，放心！”
陈月君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只是觉得这一年爸妈变化有点大，特别是妈妈，自从上次找回聂磊后，她对聂磊的态度变化非常明显。聂磊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不知道妈妈这样会不会伤害到聂磊。
“那保持联系吧，每天记得给我发信息，路上注意安全！”
聂莉抢过电话，对着电话那头的陈月君说了句：“聒噪！挂了，我们忙着呢。”
陈月君望着传来忙音的电话，无奈地笑了笑。
她想了想又给聂良平打电话，接电话的依旧是他那个秘书，除了自报家门外，什么也说不了。
陈月君撑着脑袋，小舅舅现在忙成这样，怎么管聂磊呢？
梁庆生一样忙，给她留言，每次都是深夜才回一句很简短的话。
陈月君守在画廊里，看门外如水般流动的人群，和随着人群一块消失的时间，她仿佛凝固成了雕像。
……
落夜，陈月君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去关门。
走到门口，被靠在门边的一条人影吓了一跳。
“陈小姐！”
声音有些怯怯的，是那个阴郁的少年方少堃。
他没有穿校服，一件白色t恤、一条运动裤。没有背书包，但他的背还是微微弓着，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
陈月君注意到他瘦了很多，少年人的脸部轮廓变得有些嶙峋，像晒干了的柳条，很不好看。
“你……”
“你说让我得到爸妈的同意，现在他们同意了，所以，我过来想问问，你能教我画画吗？”
陈月君觉得有些突然，这种感觉不是很好。
“可是，我不教画画呀！你要学，找一间大点的画室学吧，有同学还有老师专门教。”
“可我，只想跟你学。”少年人有些固执。
陈月君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些奇怪的固执和坚持。
“你先进来吧，我们聊聊。”
方少堃跟在陈月君身后，走进陈月君的办公室。
在室内白炽灯下，方少堃的脸显得更苍白，陈月君有些被他吓到。
“我爸爸同意了，我妈也说没意见，只是画室的钱，他们不愿意出，去画室费用挺高的，我……没钱，但我想学画画，所以才来麻烦你。”
陈月君扫了眼方少堃身上的衣服和鞋，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上的运动款手表上，那块表是今年一个轻奢品牌，推出的首块男式运动手表，价格不菲。
这么有钱的家庭，为什么不愿意在孩子学习上花钱呢，还是，只是不愿意花在学画画上？
“你爸妈和你谈过他们对你的期望吗？”
“嗯，他们想让我当律师，或者当法官。”
“方便告诉我，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吗？”
“我爸爸是**律所的合伙人，我妈最近才出去工作，她开了一家精品店，以前……她全职在家，她是学画画的，后来……不画了，现在也不让我画……” 方少堃声音越来越低落，最后变得微不可察。
陈月君抚着额头，这样的家庭太常见，这样的家庭矛盾也太常见，子女和家长总有一方要妥协的。
明显，方少堃和父母还处于纠缠、僵持的状态中。
“你高几了？”
“高三。”
“成绩在班上和年级里排名多少？”
“年级前二十，班上前五。”
“拿画画当爱好吧，别一门心思只想学画画了，你读大学后，也可以学，画画什么时候学都不会太晚。”
“为什么？你也不支持我！”
少年人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直直喷向陈月君，“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我呢，为什么我不能按我自己的想法来，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幼稚、不懂事。难道，只有按你们的想法办才是聪明懂事吗？！”
方少堃猛地站起来往外走，陈月君追了出去，没想到方少堃突然站住脚，她差点撞到他身上。
陈月君这才注意到方少堃很高，他在灯影下，过于瘦长的个子显得很单薄。
“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同的，明明你就是跟他们不同、不一样，为什么也要跟我说他们一样的话呢！”
方少堃甩开门冲了出去。
陈月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情复杂到极点。
她不明白这个少年人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和普通大人不同。也许，是因为她不用为他负责吧。可惜她没办法向少年人解释清楚，这样的不同只是因为不关心和不在意。
陈月君关好门窗，按习惯在各处看了看，才熄灯上楼。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吊灯，她喃喃的说了声：“真是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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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被陈月君挂到展示区。
在黑白灰的过度间，何月和高艾处于画面中央的位置。她们穿着一身同样款式，白色的苎麻长袍，像所有被清晨阳光唤醒的母女，晨光中她们彼此映照着对方。何月小半张脸在灰调的阴影中，依偎在她身旁的高艾像阳光的孩子，她的眼睛明亮，眼神里充满了依恋。
“她们脸上的细节很美，你这位朋友尤其美，这张照片有呼吸感！”刘可可第一眼看到照片时，由衷地感慨。
陈月君也很喜欢这张照片，“我喜欢黑白照片就是这个原因，去除颜色的干扰，光影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人物本身，会去观察他们，发现他们。不管画面里的她们是柔和的还是粗砾的，都会被关照到。”
江城简陋的一居室内，何平看着陈月君寄来的照片和相册。她的手在照片上轻轻的抚过，原来自己脸上的细纹和斑点也可以很美。
陈月君给她留的字条上写着：“何平，照片里的你很美，请好好爱自己，爱艾艾！”
“你”字上被一滴泪水打湿，氤氲开化成一片浓淡不一的墨迹。
何平将照片挂了起来，高艾对着照片又跳又叫又笑，“妈妈，姨姨说你好看，你看，真的很好看，我也好看，我们都好看！”
何平注视着照片，看着开心的高艾，嘴角高高扬起，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肆意，有些畅快！
…………
关志带女朋友来看陈月君，那是一位非常美的女孩子，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五官像亚洲人而不像欧洲人，有一对墨绿色的眼睛。
陈月君被这双眼睛迷住了。
“mia的中文很好，除了不会写，听和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关志向陈月君这样介绍mia。
mia笑着说：“找了个中国男友，学会他的语言很重要，因为，我很爱他，所以我爱他的国家。”
陈月君笑着说：“他也很爱你。”
陈月君带着mia参观画廊里的展品，“老陆还没回来，他要陪闺女待到十一后，所以我没办法陪你们出去玩。不过，你们来我这里，我双手双脚欢迎！”
关志说：“mia喜欢这些东西，她是学工程管理的，如果可能，她明年会想办法来国内工作。”
“你们……是准备结婚了吗？”
关志看了一眼正在专心看画的mia，幸福的点点头，“我妈妈很喜欢她，我们婚后搬出来住，现在我们正在看房子。”
“我别的送不了你们，不过，可以送你们一套婚纱照。”
“那太好了，这可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好！”
“让可可帮忙化妆吧，她最近化妆学得很不错呢。”
关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不喜欢mia。”
陈月君了然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还在看画的mia。
“最近邀稿的杂志多吗？”关志主动转移话题。
“有，有几家开了‘命题作文’，正在考虑怎么拍。产品宣传我不太接，实在没办法去他们那里开会。而且，好不容易可以做不开会的工作了，拍个产品还去开会，我真是够了。”
关志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恐会症啊！”
mia听到声音走过来，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
“mia给我当模特好吗，我最近有一个主题要拍，正缺一个模特。”陈月君向mia发出邀请。
mia点点头，“可以，我在中国的时间还挺长，什么时候都可以。”
送走关志和mia，晚上刘可可过来留宿。
“他们来过了？”
“嗯，来过了，对了，上次那本杂志要的照片，我找到模特了。”
刘可可转了一下眼睛，情绪瞬间不好，“不会是mia吧！”
“你又不爱关志，难道还要让关志一辈子不结婚吗？”
“我……”刘可可咬了咬嘴唇，将头埋进枕头里，“我都没找，凭什么他找，他不光找，还准备结婚！”
“不然呢……”
刘可可又翻了过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很！而且有些过分，这次拍摄任务，你过来帮我化妆，你不要给我搞砸了，听见没有。”陈月君的语气有些严厉。
“知道了！你别那么凶，行不行。”
陈月君搂了搂刘可可，“别任性，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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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堃站在飞云画廊门口，望着里面远处亮着的灯光发呆。
“你今年高三，这个时候去学什么见鬼的画画。你有准备艺考的时间，还不如用来好好复习。”
“堃堃，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好好复习，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东西。而且，你不用考去外地，就留在上海，不好吗，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
方少堃靠着玻璃门站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小姐！”
陈月君看到方少堃有些意外，她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怎么又是这个时候过来。
“吃饭了吗？”
方少堃摇摇头，单薄的身体贴在门边。
“正好我也没吃，一块吧，我叫了外卖。”
“你天天在干嘛？” 方少堃喝了口汤，看着陈月君。
“工作呀！”
“陈小姐……”
“你可以叫我月君姐，或者叫我名字，不用一直叫我陈小姐，听着太奇怪了。”
“陈月君，我……真的不行吗？”
“你的基础很好，但就你现在的水平，贸然参加艺考不是很有希望。而且你的文化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好好努力在功课上呢，在可知的未来和不可知的未来之间选择，不管是父母、学校都希望你更稳妥些吧。”
“陈月君……”
陈月君停下来，看着方少堃。这个少年人给她的感觉太奇怪，她不希望自己用不必要的关心，让这孩子产生幻想，以为能在自己这里得到认同。
“你有好朋友或者可以一块玩的小伙伴吗？”
方少堃摇摇头，“学校那些家伙不喜欢我。”
陈月君推开面前的碗筷，说：“你也不喜欢学校的同学吧！”
方少堃垂着头不说话。
“这是个问题儿童！”陈月君在心里默默给他下了个定义。
“方少堃，你最好选择最佳的方案应付完高考，你现在的苦恼……”陈月君轻笑一下，说：“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真不算什么。”
方少堃愣愣地看着陈月君，他不喜欢她总是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教训自己。他丢下筷子站起来，“你一直拿我当孩子，是吗？”
陈月君很想挠挠头，有些无奈地说：“你不是孩子吗？”
方少堃丢下吃到一半的食物，冲了出去。到门口时，他顿住脚，又冲回陈月君面前，站住：“明天，我还会来。”
陈月君看着方少堃跑远的身影，双手抱在胸前，只觉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