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夜下
进入秋天后，陆飞的画廊终于重新营业。
陈月君回到画廊，将自己最后一包东西带走。
陆飞看见陈月君拎着包下楼，想上前去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这些东西不重，还没相机包沉呢！”
“帮我跟你小舅舅说声谢谢！”陆飞脸上流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看陈月君时眼神里有几分小心。
陈月君正低头，将将避开陆飞的眼神。
回到办公室里，以前她用的那台电脑，现在有位新来的助理在用。
“陆老大，我把我的照片原文件拷走，你要不要留一份？”
“不用了，不过，你的新照片给我一份，我准备做个册子，后期推广、画廊网站和公众号都要用。”
“行！”
“社保这些，你真不要啦？”
“我小舅舅他们上海办事处人员不足，说是要增加我进去，所以，转到他那里去。”
陆飞转头对小助理说：“打印一份新的经纪合同出来，”他回过头，看着陈月君，“我们去休息区等一会儿。”
“月君，我……”
“陆老大，业务开拓这块，我还得向你学习。”
“不是，我是想说，我想去当面谢谢你小舅舅，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哦，我不知道，这个你得问他的秘书章立。”
陆飞略感失望地垂下头，突然，他站起来朝办公室走去，“唉，张，合同打好了没呀，怎么这么长时间？”
陈月君知道陆飞现在面对她，总有些不自在。希望过段时间，大家慢慢淡忘掉最近发生的事吧！
“月君，合同你看看，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陆飞将刚刚打印好的合同递给陈月君。
陈月君接过合同，认真地看了看，这份合同里画廊的提成比例降了很多，还特意将推广费用乙方承担部分从合同里剔除。
陈月君看到这里，看了一眼陆飞，正好看到，陆飞正殷勤地看着她。
陈月君从包里拿出笔，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陆飞。
……
从画廊出来，走到停车场，刘可可坐在车里等她。
“办好了？”
“办好了。”
“接下来，你真要自己做工作室。”
“嗯，真地准备自己做。对了，你最近忙不忙？”
“说。”
“教我化妆，特别是造型化妆。”
刘可可发动汽车，“教呢，我肯定是不会教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当老师。不过，我学校有个老教授退休出来开班，我倒可以介绍你去他那里学一学，他的费用可不低，三个月好几万呢，你自己考虑清楚。”
“水平怎么样？”
“等下到了你家，我找他的作品给你看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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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堃穿戴整齐趴在门缝边，仔细地听家里的动静。他站到脚有些酸了，才听到妈妈送爸爸出门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敲响，蒋丽莎隔着门大声问：“堃堃，你爸爸走了，你要不要出来休息一会儿。”
方少堃踮起脚慢慢走回书桌，“不用了，我准备睡了。”
蒋丽莎站在方少堃门口良久，才回自己的房间。
方少堃又等了等，从妈妈的房间传来音乐声，他才悄悄拧开门锁，从家里溜了出去。
十一月的上海已经开始变凉，方少堃穿了件厚帽衫，戴了顶棒球帽，把帽衫的帽子拉起，将自己整个遮了起来。
他走到飞云画廊门口，犹豫一会儿走了进去，画廊里没有人，休闲区坐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
“你好，请问陈月君在吗？”
小伙子打量了方少堃一眼，“你有什么事吗，她已经不在画廊工作了。”
“哦……我是她学生，她说给我留了本书，叫我来拿。” 方少堃结巴着随口编了个谎。
“她走的时候没有交待有学生来拿书呀，你叫什么，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吧！”小伙子一听是陈月君的学生，热情起来。
“没有吗，她搬哪里去了，哦……我……我前段时候生病了，生……生了挺长时间的病，可能她忘了吧……你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她搬哪里去了，我去找她。”
“你没她联系方式吗？”
“啊！哦，没有，不是，是我没带手机……所以……” 方少堃快编不下去了。
“哦，这样呀，难怪呢，我说你是她学生怎么没有她联系方式呢，你稍等，我去抄给你。”小伙子说完，返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抄了一份陈月君的详细联系方式。
“喏，给你，对了，你叫什么呀，我好告诉她一声。”
“不用，我自己找她就可以了……她……还不知道我好了，给她一个惊喜吧！”
方少堃抬起头，露出尖瘦的下巴，朝小伙子笑了笑。
小伙子只得点点头，“好吧！”
“那我走了，谢谢你，再见！”
“再见！”
方少堃从画廊出来，高兴地手都在抖，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陈月君的电话和住址。他看了一眼地址，除极力压制住自己因为兴奋有些颤抖的手外，不由有点失望，那个地方太远，从这里过去很不现实。
方少堃垂下头默默往家里走，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是自己给她打电话，她会不会不高兴！爸爸做了那样的事，还影响到她的工作，是不是她现在根本就不想见自己啦！
方少堃走进小区，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打开门，回到家里，脱掉身上的衣服，回浴室冲了澡，去看蒋丽莎。
果然，蒋丽莎又喝醉了。她歪躺在床边，手边的酒瓶已经空了。
方少堃将蒋丽莎抱上床，给她脱掉拖鞋，盖好被子。
“妈妈！”他小声地叫了一句。
蒋丽莎睁开醉眼，摸了摸方少堃的头，“堃堃，我……好像看到你姐姐了，不过，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她就走了……”
泪水从蒋丽莎的眼角滑了下去，滑进头发里，“我想再睡会儿，你帮我倒杯水来，我口渴。”
方少堃忙去客厅倒了杯水，递到蒋丽莎的手边，“堃堃，别学画画，妈妈求求你，按你爸爸的要求学法律，你姐姐……她……” 蒋丽莎使劲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女人，我都知道，”她昂起头，一把抓住方少堃的衣领，“不行，你明白吗，完全不行！你得听我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方少堃任由蒋丽莎拽着自己的领口，拽得他有些窒息。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妈妈，除了这事，我喜欢她，虽然她不可能喜欢我，但我就是喜欢她。”
蒋丽莎松开手，慢慢躺回枕头上，“一厢情愿，不得善终！‘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跟你姐一人占了一样，这是给我的诅咒，对吗？”
蒋丽莎声音渐低，她沉沉睡去。
方少堃给蒋丽莎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额头上一片薄汗！
“一厢情愿！”
方少堃擦了擦额头的汗，放在桌子上的纸条被他捏皱，他赶紧重新誊抄了一份，夹进自己最喜欢的书里。
方少堃突然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哭累了，他爬回床上，“你……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方诚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使劲甩甩头。
望着窗外溶溶月色，陈月君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还是个孩子！”
“我还是个孩子！”方少堃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我还是个孩子！”
方少堃坐了起来，“我不会永远是个孩子的，我会长大，如果我长大了还爱她，她那个时候能接受我吗？”
这个答案，方少堃非常想知道，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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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君周末的化妆课因为老教授临时有事，改了期。她和化妆班上新认识的几个同学相邀去淮海路，半途接到刘可可的电话后，只得丢下同学，直奔“知?道”老店。
“叫我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老关，再来杯酒！”刘可可朝关志打了个响指。
关志端了杯啤酒放到陈月君面前。
“有一个好消息，可以是我一个人的，也可以是我们两个人的，还可以是我们三个人的，你们要不要听！”
陈月君喝了一口酒，“说吧，既然叫我们来了！”
“我爸同意投资我的个人形象工作室了，他同意啦！我求了他快大半年，他又是找人评估，又是做审核，又是做市场调查，终于同意啦！”
“太好了！”陈月君反应并不热烈。关志托着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想把工作室建在关志这家店附近，这一片挨着热闹的商业区，又在弄堂里，闹中取静，周边景色好，交通便利去哪里都方便。”
“嗯，应该不错，继续！”
“你来当我工作室的专业摄影师，风格你定，怎么样？”刘可可将脸凑近陈月君。
陈月君看一眼关志，关志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当然可以，不过我不能常驻在这边，我家的棚更专业，这边的条件达不到，这一片的房子你也是知道的，房价高，面积小，根本摆不开的。”
“只要你答应，别的我来解决！”刘可可大包大揽的说。
“以个人形象工作室加摄影工作室的形式合作，怎么样？”
刘可可歪着头想了想，说：“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如果你不常驻，我得另外找摄影师，别人的水平我不了解，而且风格还要磨合，挺麻烦的。”
“可可，我现在的区，已经把我那边划成艺术中心，要不，你把工作室放在那里，我们两家挨着，而且关志也可以在那里开一家大点的啤酒吧，他不是一直想做专业啤酒吧吗？我们都处于创业初期，能省则省，你说对吗？关键是我那边的艺术氛围很浓，你上次不还说吧，在上海能找到这么有艺术氛围的环境不容易！”
这回轮到刘可可撑着脑袋想啦。
关志笑着说：“我确实在那片看过门脸，不过，我谁都没告诉。没想到月君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刘可可的小脸皱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俩真的没商量过？”
陈月君和关志同时举起三根手指，
“没有！”
“绝对没有！”
…………
刘可可要开车送陈月君回家，“你别开车送我了，你的车也放这里吧，明天再来取！”
“这点酒，还不至于。”刘可可不以为意的说。
“至于，非常至于，交通安全最重要，听话！我们各自打车回去。”陈月君搂住刘可可的腰，带她往弄堂外走。
走到路口，帮刘可可叫的车已经到了，陈月君把刘可可塞进出租车后，站在路边等自己叫的出租车。
晚风微凉，陈月君微醺过后，感觉有些疲累。
她坐上出租车，车子带着她朝住处飞奔，她的情绪和车速一样，不知为何突然迅速地坠了下去。
摇下车窗，让晚风进来，热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出租车到了小区门口不肯往里开，“小姐，里面太绕了，麻烦你走两步吧，谢谢侬！”
陈月君只得付了车费下车走回家。
夜渐浓，树影稀疏，秋天路边的梧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枝桠七扭八歪的伸向天空。
小区一侧是住宅楼，另一侧才是陈月君租的工厂房。
一边灯火通明盏盏灯光比天上的繁星还亮。而另一边隐在月下，楼房的轮廓变的影影绰绰。
陈月君站在路边侧看向住宅楼的点点灯火，轻轻吐了口气，“家就是有人给自己留盏灯，有人等吧！”
“陈月君！”
陈月君听到有人叫自己，忍不住驻足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看到人。陈月君有些害怕，加快往回走的步子。
“等等，陈月君，我等你很久了！”
方少堃从暗处转了出来，还是一件厚帽衫和一顶棒球帽。
陈月君看到他，不知为何，心里颤了颤。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月君，我等了你好久，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
“我能跟你进去吗？”
“不能！”陈月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高声叫起来。
长长的帽檐下，遮住方少堃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只有他的唇和下巴。他抿了抿唇，“我不会伤害你，我也不可能伤害你的！”声音里透着几份委屈。
陈月君很想让他跟自己回家，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行，绝对不行！
陈月君往主道走了几步，走到路灯下，“就在这里说吧，这里也没什么人，而且太晚了，你得尽快回去，你家里人要着急的。”
方少堃慢慢朝陈月君身边挨过来，离陈月君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如果得不到答案，我没办法复习，没办法静下心学习，我想……我想知道答案！”
“你先回答我，谁给你，我的地址的？”
“我骗了飞云画廊的人，我说我是你学生，生病了……”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垂下头，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拳。
“你想问我什么？”
方少堃抬起头来，摘下帽子，将自己的脸暴露在灯光下，浓黑的眉扭在一起，孩子气地鼓着腮，“我……我是孩子，我知道，没上大学前，没工作前都不算成年人。可……可是我会长大的，如果……如果我长大了，你能接受我吗？”
陈月君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执着，这么固执，甚至有些病态。
“你为什么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喜欢如果有理由还是喜欢吗？！”
“成年人的世界需要理由，只有孩子的世界不需要理由！”陈月君定定地看着方少堃的眼睛，她这次没有回避，无比认真且真诚地看着方少堃。
“所以……我还是孩子，对吗，至少在你眼里我还是孩子！”眼泪从方少堃漂亮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有些孩子气的擦了擦。
“如果，我长大了，你会喜欢我吗？”
“不会！”陈月君肯定地回答他，“永远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 方少堃想冲过来，刚冲了一步马上停下来，他退了回去，站回原来的位置，“为什么，你既然说成人的世界需要理由，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因为，我比你大十二岁，因为，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将来的你，我们之间都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会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看你。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爱情的世界里没有一高一低。我们……现在、以后、永远都不可能平等！你应该找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谈一场属于你这个年纪才有的恋爱，而不是莫名其妙的纠缠我，懂吗！”
“爱情只能发生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爱情的世界里没有一高一低。”
方少堃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月君：“平等是什么？！”
“人格上的平等，没有仰视，没有审视，互相尊重，思想、精神和灵魂上的契合！”
方少堃手里的棒球帽被他捏变了形，他慢慢蹲了下来，双手环抱住自己。
陈月君静静地站在他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