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解决
陈桂祥失望地看着聂磊,自己却陷入深深地自责中。
陈桂祥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成功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子女教育方面是如此失败,教出的孩子都这么自私。
陈桂祥没有责备聂磊,就像当年不责备陈月君一样,他只责备自己的失责。
他和聂莉在教育方面是完全相反的,他从来不粗暴、不责备、不批评,从小就跟他们讲道理。他想不管是大道理还是小道理,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反复的讲,天天灌输总有明白的那天。可‘那天’永远在他的殷殷期盼中,永远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
“磊磊,你对你妈妈的评价很不公平,你评价你妈妈独裁的时候,那你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聂磊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摔倒,你甚至都不去扶一扶,即使是陌生人看到有人摔倒,都要伸一伸手,你怎么能那么冷漠,她可是你妈妈!”
“姑父,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教好你。”
“不是的,姑父,不是的!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错了,姑父!”
“磊磊,想要留在江城,你应该好好和你妈妈商量。我和你姑妈是要回北京的,北京你表姐也需要我们,你知道吗?”
聂磊难过的看着陈桂祥,“我跟你们去北京。”
陈桂祥轻轻摇摇头,“不行,你应该跟着你的妈妈或者你的爸爸。”
“他们不要我,姑父,他们从分开那天起就不要我啦!这对我不公平,我知道十八岁我就成年了,给我两年时间,我成年了,我就不依靠你们任何人,我不求你们,我……我,如果你们也不要我,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我……”
聂磊那张年轻、帅气的脸纠结成一团,眉宇间的固执与梁庆生如出一辙。
陈桂祥想起陈月君提出要出国留学时的情形,挫败感再次从心底深处浮上来。
“磊磊,人的记忆是会被自己篡改的。你再仔细想想,你爸妈分开时,他们是怎么争取你的。你是大孩子,我不想象对待南南那样对待你。你不能因为他们分开而否认他们都爱你这个事实,对不对。再说,你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你,不要说你现在才十六,将来你六十了,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永远都要你。不过,如果真那样的话,你就要害怕啦!”
“为什么?”
“你都六十了,我们得多老,那是鬼片或者科幻片里才可能出现的剧情吧!”
本来很难过的气氛,聂磊听到陈桂祥的解释,哈哈一笑,“姑父!”
陈桂祥和聂磊之间轻松的气氛,像油里飘过的一滴水,很快被挤了出去,慢慢又重新变得沉滞。
虽然岁月给了陈桂祥足够的耐心,可他的年纪和精力已经没办法支撑他继续等下去,聂磊得长大,真正的长成心智成熟的人。特殊的家庭关系,不允许他一直当孩子。
况且……陈桂祥近一年,真正感觉自己老了。
‘衰老’是突然降临的,‘衰老’降临后,会通过他的身体、头脑、反应各方面不断的提醒他。面对少年的聂磊,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挫败可以战胜,无力却是无法战胜的。这样糟糕的感觉,让他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和聂莉还能为他们做的事越来越少。与生命抗争的急迫感,叫陈桂祥变得焦虑。
“姑父,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跟妈妈去上海。”
“我们都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们一直在跟你商量,从来没逼过你。你妈妈为了你的事,特意抛下工作来江城。磊磊,要学会体谅人,而不能一直希望别人迁就你,你能明白吗!”
“可……她太独裁……”
“聂磊!”陈桂祥的声音提了起来,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聂磊立刻闭上嘴,一脸的不忿和不满,好半天才继续:“她从来不尊重我的想法,只想按她的想法办。我的成绩明明不差,我才转到上海一年,她就要求我年底期末考考到年级前十,江城和上海的课有区别,我跟她说了,她根本不听,只会说我不努力,天天想玩。达不到她的要求,她就把我送走。说让我去郑姐姐那里,就自己去我学校办了休学,订好机票把我送上飞机,她就不管了。我想继续学唱歌,想学乐器,郑叔叔给我买了把吉它,我还没弹,她就给我锁起来了。这样的妈妈,我怎么跟她沟通。一提,她就说她自己当年如何、如何,她没考上大学,她就要求我考名校,连爱好都剥夺我的。”
聂磊对梁庆生的控诉滔滔不绝。
“我在上海过第一个生日,她都忘了。郑叔叔提前给我准备好的,她还说多此一举,说男孩子过什么生日,说我不要像个小姑娘一样,别太矫情……我只是想和她一块过一个生日。在江城,每次我过生日,你们和爸爸都会为我准备,还不忘提醒我,我的生日是她的受难日,可她呢,她自己都不珍惜!”
聂磊越说越委屈,绷不住哭了出来。
陈桂祥伸手在聂磊的肩头拍了拍,“哭一哭吧,没谁规定男孩子不能哭的,哭过后,得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你明白吗?”
聂磊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他看着陈桂祥,“那,我怎么办,去跟她谈吗?”
陈桂祥哑然失笑,“你自己……”,话没说完陈桂祥立即停了下来。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去想这事,明显不负责任,必须得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他应该去做的,具体怎么做才是需要他自己想的。
“对,你应该和你妈妈谈谈,她的脾气火暴,你就更要冷静,你学着不被她的情绪影响提出你的想法。如果一次不成功,可以试第二次。她是你妈妈,你要学会和她沟通,有时候这样的沟通成本会很高,但在亲人身上不要吝啬这些,花点时间在自己妈妈身上,是非常值得的。”
聂磊像小时候一样擦了擦鼻子,有些任性的说:“可我不想离开你们。”
“我们也不想离开你。你爸爸、你姑妈还有我,我们不会离开你,只是你这个阶段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你刚刚也说了上海和江城不一样,上海的学校更好些,对不对。”
聂磊点点头,他撇撇嘴,“明白了,我去向她道歉,再跟她好好谈谈。”聂磊抬起头,看着陈桂祥。
陈桂祥肯定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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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庆生坐在床上怔怔地出神。郑立扶起她时,她看到了聂磊眼睛里的嫌弃和厌恶。
聂磊的那个眼神深深刺痛了梁庆生,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个笑话。公司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等着她,可她为了这个臭小子,千里迢迢地跑来江城,还被他这样嫌弃。为了能让他学好英语,还特意送他去国外。这么好的生活和条件,她以前想都不敢想。可这个臭小子完全不知道珍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因为他是她儿子吗?当妈的就活该被儿子这样嫌弃吗!
梁庆生想到这些,气地重重地捶了一下床,缠着纱布的手敲在床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迸了出来。
门外隐隐传来郑立打电话的声音,梁庆生忙抬起胳膊,擦掉眼角的泪,闭上眼睛歪靠在床头,装睡。
郑立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仔细检查一遍梁庆生手上和腿上的伤,伤恢复的还好。
他注意到梁庆生眼角有点湿,便在床边坐下,笑了笑,“不睡吧,不睡的话,我们聊聊。”
梁庆生的睫毛抖了抖,才睁开眼睛看着郑立。
郑立俯身抱了抱梁庆生,“哭一下吧,为子女哭不丢人,放松一下,你每天都绷的太紧了。“
梁庆生举着双手朝郑立伸了过来,投入郑立的怀抱。
梁庆生脆弱的时间很短,几分钟就够了,她重新坐直,吞了吞口水,将梗在喉咙的哽咽和委屈一块吞进肚子里,才抬起眼看郑立:“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的苦心。”
郑立无奈失笑,到现在梁庆生还认为是聂磊错了。
昨天聂磊是过分,但孩子的愤怒和不满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的。事后聂磊知道自己错了,很紧张,只是梁庆生没看到而已。
“跟个孩子闹别扭,何必呢,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算算,今天磊磊来了几次。”
“我还不够原谅他吗,他犯那么大的错误,我特意跑来江城,他是怎么对我的,我是他妈,他这样对我,有没有半点尊重,他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母亲。你都不知道,我……摔地上,他是怎么看我的。我这辈子都记得他,我把我的心掏给他够不够,他要我怎么样。他把所有的强硬都冲我来了,就会欺负我,不就因为我是他妈吗!”
梁庆生越说越生气,趴在郑立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这辈子跟谁低过头,没有,从来没有。只有他,能逼得我在他面前手脚都没处放。他这个年纪不学习干嘛,真想当明星吗?他除了长得好看点,会唱几首歌,还会干嘛。当明星光长得好看有用吗,绣花枕头一包草,早晚要被时代淘汰的。”
郑立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啊!嘴永远不饶人,有这么说磊磊的吗,再说现在草包明星还少啦?我看磊磊比那些明星强太多。”
“不行!”梁庆生根本没拿这事当一个玩笑,这事在她心里是极其严重的事。“想都不要想,只要他还是我儿子一天,就不要想去做那些抛头露面的工作。我当年在会计事务所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如果要变成那种人,我就死给他看。”
郑立见梁庆生如此尖厉,忙收起玩笑,“磊磊不是那样的孩子。你不同意,他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过,对不对。当然,我觉得你说的非常对,在需要学习的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知识才是一切的基础。但是这些话,我们可以好好跟磊磊聊,他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孩子,等会儿他来了,你态度好点,我们坐一块好好谈谈,好不好。”
梁庆生点点头,抿了抿唇:“几点了?”
郑立看了一眼时间,“哟!快九点了,他应该不会过来了,等明天吧!你饿不饿?”
梁庆生点点头,伸出双手给郑立看,“看,没法吃!”
灯光下,眼中带泪的梁庆生娇俏、柔弱,郑立忍不住在她红艳的唇上轻啄一下,“我喂你。”
…………
聂良平的房子留给梁庆生他们住,自己住到聂莉这边。
“这事,你也有责任。”聂莉不满地瞪着聂良平。
“姐,我好不容易回家吃口饭,你让我安静吃完好吗,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就不能提前和梁庆生商量好,再告诉磊磊他外公去世的事吗?磊磊知道后,发多大脾气呀,那孩子除了有些淘气,很少那样发脾气的。”
聂良平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梁庆生没告诉儿子呢,我还斟酌了几天才告诉他的。梁庆生这事做的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梁庆生‘不近人情’这个毛病,聂莉也认同。
聂良平吃完饭就去聂磊房间。
聂磊见是聂良平,知道是昨天的事,忙解释,“爸,我知道错了,我今天去找妈妈道歉,是她不肯见我。”
聂良平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才说:“磊磊,爸爸很希望你能留在江城,不管你在哪里,我们都是一家人。可你姑妈他们回北京后,爸爸没有时间照顾你?”
聂磊皱着眉,“你们都没时间,我明白,我体谅。”
“我这不是找借口。”
“我知道,姑父要我体谅你们,我不会再任性啦。”
聂良平一时语塞,他所有的话都被聂磊说完了。父子俩在房间里相对无言的坐了会儿。
聂良平从聂磊房间出来,去找陈桂祥。
聂良平站在书房外轻轻敲了敲门,伸手推开房门,看到陈桂祥坐在书桌后,拿着放大镜,书摊开在桌上,眼睛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聂良平进来,他都没听见。
“姐夫!”
聂良平凑到陈桂祥身边叫了他一声。
“哦,良平呀!我都没听见你进来,坐吧。”
“怎么啦,姐夫,怎么坐着发呆。”
陈桂祥好半天,缓慢地摇了摇头。
聂良平见陈桂祥这样子,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他。
“良平!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聂良平没想到陈桂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为什么这么说,君君现在很好。”
“她现在很好和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二者不矛盾。”
陈桂祥转过头来,看着聂良平,眼睛里尽是疲惫。
聂良平这才想起,自己来是想和姐夫谈磊磊的事。他微微垂下头,自嘲地笑着说:“姐夫,如果你都算失败,我简直是惨败。”
“曾经的君君和现在的磊磊很像,一样的自我,一样的不体谅人,一样的自私。我是失败的。”
聂良平一时不知道如何接陈桂祥的话。
“良平,你不能让磊磊重蹈君君的‘覆辙’,磊磊去找梁庆生谈之前,你先和梁庆生好好谈一谈。”
聂良平面露难色。
“我不是要你改变梁庆生,我需要你提醒梁庆生,最好郑立也在。磊磊是你们共同的责任。”
聂良平没说话,只安静地坐在陈桂祥对面。
陈桂祥将桌上的书合上,“抽点时间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家庭和事业不应该是矛盾体,我和你姐以前犯过这样的错误,你不要再犯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