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月升沧海玲珑14
玲珑回了长宁宫,偌大宫殿似乎空了许多。
静的可怕。
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怔怔看着镜中的人。
一件披风轻轻搭在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惠……”
“奴婢叫彩云。”少女身着宫人装束,恭敬道。
她看着眼生,玲珑抚着身上的披风,抬眸,“你是刚来的?”
“奴婢刚调过来几天。”
长宁宫的人都知道,公主爱静,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被打扰,也只有新人才会凑上来,彩云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
“奴婢是善见公子派来的,公子说他答应过的事不会食言,要是公主还没改变心意,今晚三更会有人带您出宫。”
“……你回你家公子,就说我心意不变。”
“是。”
彩云离开了,玲珑心里惊讶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田家酒楼提出第三个条件,又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就是感觉到了袁善见的感情,她不能给他回应所以不能给他希望,话说的毫不留情。
以袁善见的骄傲,两人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他竟然还帮她?
为此动用在宫里的钉子,不惜欺君之罪。
这是她没想到的。
长宁宫少有人来,何况她是棵马上会倒的树,更无人踏足,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就黑了,玲珑闭目躺在床上,一直未睡,等着约定的时间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脚步声传来。
“公主。”
玲珑睁开眼一看,果然是白天见过的彩云。
“长宁宫的人都睡熟了,外面有人接应。”
“好。”
玲珑什么也没带,走到外面,果然看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等在那,和彩云一对视,两人一点头,那人道,“公主请跟奴才来。”
彩云折身回去,将灯盏推到,已经入秋许久,寝殿内铺了毯子,灯盏一倒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十几支蜡烛一触到毛发茂盛的毯子霎时燃成一片。
玲珑看到她又回来想到关上殿门,下意识抬手。
“公主?”门被挡住,彩云眼里闪过疑惑。
玲珑手撑着门,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你要放火?”
“就这样离开天一亮一定会有人追来,逃不了多远,想要彻底离开,只有死。让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已经死了,日后公主才能自由的活。”
“时间紧急,公主快松手。”
玲珑松手,解下手腕上一对桃花铃,“你把这个放床上。”
彩云有些惊讶,还是接过了,殿门被关上,在里面落了锁,彩云把桃花铃放床上,寻了一个窗户出来,回自己住处。
另一边,玲珑跟着这个人一路避开巡逻的禁卫,三弯两绕,竟然到了镜心湖。
“我们这是要去哪?这个方向不是出宫的方向。”
“公主稍安勿躁,这个时辰宫门已经关了,我带您从另一条暗道出去。”
暗道?
玲珑心下一凛,脚步慢了几分,不动声色往后退,随即立刻转身就跑,没跑出几步,一道银光疾刺而来,她狼狈躲开,重重摔在地上,手心擦出血痕。
她不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眼神冷漠,步步逼近,刀身闪着寒光,“怪只怪你是戾帝的女儿,公子为了你不惜家族安危,奴才遵家主命令,取公主性命。”
“方才为什么不动手?”
话刚一问出口,她便明白了。
或许是一点怜悯,他多说了几句,“公主可以是自焚而死,可以是私逃出宫,唯独一点,不可以和袁家有半点关系。”
彩云下的药很轻,不会让人有任何察觉,只觉得是今晚睡熟了一点,这会儿宫里已经喧闹起来,所有人注意力全被长宁宫牵制,这本就少有人来的镜心湖发生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是个高手,之前那一刀随意一出,没想到一个弱质芊芊养尊处优的女娘竟然躲开了,这第二刀她没理由能躲过。
他知道,她也知道。
“公主,抱歉了。”
很少有人能对这张脸狠下心肠,他也是人,可他也是一个死士,只能听从家主命令,这一刀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犹疑,瞬息之间刺进她胸口。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后知后觉剧痛袭来。
“噗嗤。”
他冷漠的抽出刀,看着那双灵动美丽的眸子一点点黯淡,顿了一下,将人推进镜心湖,随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镜心湖是个湖,其实是条河,水是活水,连接宫外,所以他没骗她,这确实是条暗道,只不过没人水性能够好到能够从宫里游到宫外,他是个特例。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明章公主了。
……
“来人啊!快来人啊,长宁宫走水了!”
深更半夜,宫里一片喧嚣,宫人们提着桶拿着盆,着急的救火,可那滚滚黑烟越来越大,如同黑云,遮星蔽月。
文帝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人呢,公主呢?!!”
被揪住的内侍抖如筛糠,“殿门,殿门被从里面封死了,打,打不开,公主还在里面。”
文帝突然一阵眩晕,只觉得眼前一黑,越妃连忙扶住他,厉声呵斥。
“你们猪脑子啊,打不开不会踹,不会撞不会砸啊!”
“已经,已经在砸,砸了。”
“快!一定要把公主救出来。”
“是,是。”
宫人连忙退下,救火去了。
长秋宫离这里远一些,宣后和程少商来的晚一步,程少商衣服都没系好,匆匆忙忙赶来的,一看那滚滚黑烟,腿当即就是一软,险些没跌坐在地。
“少商,少商你要去哪?”皇后拉住她。
“我要去救人,玲珑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程少商快哭了,就要不管不顾往火场里冲,皇后紧紧拽住她。
“已经有人去救火,他们会把人救回来的。”
她话刚一落,一道身影飞快从眼前掠过。
“子端!”
越妃扶住文帝,冷静道,“不用拦,他去让他去。”
还有人在撞殿门,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浓烟混着火光冲出,众人连连后退,惊喜道,“门开了!”
“殿下小心——”
“殿下!!”
众人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裹着湿布冲进火里,来不及拉住。
滚滚浓烟混着火光,熏的人睁不开眼睛,火已经蹿上房梁,热气片刻功夫就把身上湿布烘干了,文子端索性扔了,一边躲着掉下来的火一边大喊。
“玲珑!”
“玲珑你在哪,你快出来啊!咳咳……”
“珑儿……”
浓烟呛入肺腑,激起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仍然在喊,声嘶力竭,越来越绝望,脸上道道漆黑水痕。
他还在往里走,走到寝殿门口四面八方全是火,再无法寸进了,寝殿已经是一片火海,无处下脚,身后追来的人焦急道,“殿下快出去,这里房梁快要塌了!”
“快走!!”
“殿下!!!”
众人心急如焚,其中两个道了一声冒犯了,把人架着就往外走,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今晚又是大风,这一场火是人助天助,烧的是轰轰烈烈,一行人浑身伤的刚一出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内殿塌了。
一场火从半夜烧到了天明,这才救下来。
长宁宫已经是一片废墟。
三皇子站在废墟上,如同失了魂魄一样,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铃声,清脆悦耳,熟悉的让他瞬间转身,只见一个侍卫走近,捧上一对桃花铃。
“这是属下从内殿寝榻的地方找到的。”
无人不知,明章公主随身带着一对桃花铃,铃动人至,从无例外。
这一对小小的桃花铃,却似重若千钧一般,他拿了几次,才颤抖着拿起,手背上还有狰狞的烧伤,声音被浓烟熏过,嘶哑的听不出一点往日的清朗。
“只有这个吗。”
侍卫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回道,“……是。”
他没忍心说,昨晚那大火实在太大了,火是从内殿起,又烧成那个样子,公主本就是求死,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
可殿下执意要找,他们也就只能听令行事。
足足找了三天,依然是一无所获,可人也绝无生存的可能。
和当年戾帝一样,挫骨扬灰,不外如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不近人情的三殿下生生吐了一口血,鲜红刺目,染红了脚下废墟。
……
明章公主自焚而死,这一消息飞快传遍都城。
“不可能!绝不可能!!”田朔神色癫狂。
“公主绝不可能自焚,一定是文氏,是他们逼死公主,就像当年对陛下一样,”田朔恨的咬牙切齿,“文氏,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阿瑶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会死……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低头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不断滑落,不似平日梨花带雨,也没有丝毫美感,所有一切声音都压抑的哽在喉咙里。情绪埋在掌心里。
……
袁府
齐全守在佛堂门口,公子和家主已经在里面许久,从一开始激烈争吵,到现在只剩下令人心慌的静。
“吱呀。”
门应声而开,袁善见冷着一张脸,不过一晚上而已,像过了十年,那曾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狂傲风流引得都城女娘们争相追逐的袁善见不见了。
一夜之间,他似多了一身的暮气,死气沉沉。
齐全眼尖的发现公子鬓间多了几缕灰白。
“公子,你……你没事吧?”
他掀了掀唇,“没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走吧,今日还要上朝呢,少上一日朝,便迟一日做上三公之位,这可不行。”
齐全欲言又止,随即便见公子一个踉跄,他连忙上前扶住,袁慎推开他,“让人把府里的路修整一下。”
齐全低头看了一眼平整的路,顿了一下。
“……是。”
他们谁也没提那人,齐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终日紧闭的佛堂,跟上公子的步伐,公子没再被路绊倒,一直出了府,马车早就等在门口,齐全扶公子上了马车,帘子落下那一刻他似乎看到公子落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于君子而言更是如此。
风度和仪态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大喜,亦或是大悲,都不该示于人前,永远保持从容自若,儒雅风流的姿态,是世家公子刻在骨子里的训诫。
可他看到公子落泪了。
公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般一点不在乎。
相反,或许是太在乎了。
他为了那人不惜欺君,违背一直以来的原则,最后却是因为自己,断送了那人性命,若不然,她还会好好的活着。
公子责怪自己,把一切罪责全归咎于自己。
………………
春季已经过了一半,御花园的桃花郁郁开的茂盛,风一过,花瓣纷纷而落,洒了一地,其中一棵树下蹲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粉色的衣衫上被砸出来的印记格外明显。
她抱着膝盖,头埋在里面,柔顺的发丝散乱。
男孩生的唇红齿白,走到她身边,“你哭了?”
“没有,我才不会哭。”
女孩擦擦眼睛,抬起一张小脸,剪水秋眸,肤色雪白,眉心一点朱砂宛如画上的人,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走开!”她凶巴巴的,可惜娇软的没有一点力度,只会让人更想欺负她。
就像母妃宫里那只小狸奴,人一靠近就炸毛。
男孩比她大上一点,一双眼纯粹的黑,如墨玉一般,他不退反进,在她警惕的目光中递给她一块绢帕。
“你的脸花了,还有,你哭声吵到我了。”
小女孩气到,狠狠挥开他的手,唰的起身,手腕上戴的桃花铃一阵急促的响。
见她要走,他攥住帕子,不解的问,“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
“你要换一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的哭吗?”
“关你什么事,还有,我说了我没哭。”
那白嫩的小脸上因气泛起红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如桃花染晨露,男孩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凝,改口说。
“你没哭,是我看错了。”
女孩撇过头,开口还带着哭音,“你知道就好。”
男孩继续说,“我方才看到一个故事,说有一只小羊从一出生父母就死了,它孤身在羊群里长大,别的小羊都欺负它,它力小体弱打不过它们羊多势众,每次都只能偷偷躲起来哭,可它越是这样,别的就越认为它软弱可欺,越是欺负它。”
女孩转过头,一双眸子盈盈清澈的水光。
“后来呢?”
男孩走近,将手里帕子重新递出去,女孩看了看,接了过来。
男孩嘴角翘了翘,“后来小羊报复回去了,它不再自己躲起来哭,别人砸它一个石头它也砸别人一个石头,让它们也感受到疼,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再也没有再受欺负。”
“可是小羊打不过它们。”
“可是小羊比它们都聪明。”
女孩若有所思,她再离开,男孩没有阻拦,女孩发现她所在桃花树另一边树荫下有一方石桌,上面摊开放了一卷书简。
是商君书。
她再回头,发现男孩就跟在她身后拿起那卷书,面无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