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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疯涨的物件 岂止是天灾

街上,伪警驱赶着逃难的人和衣衫褴褛的乞丐。张记染坊,和街上所有的铺子一样,门可罗雀。

雷霆从街上走了一圈回来,他走进扫了一眼,两间屋三个伙计显得冷冷清清。正拿簸箕一铲一铲朝外面铲水的杨五,贾丰忙起身称呼着雷老爷,雷霆嗯了一声似乎也没看两个人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张记,如今已经没有姓张的人打理铺子,后院住这张春明的遗孀带着小女儿张蕊,旁院住着雷霆夫妇和雷春玲。

雷霆的眉头是锁着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眉心形成了两道很深的川字纹,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显得有些威严。

现如今张记算是消停了,曹田小雅惦记的张芳没了,和日本人作对的张群青死了,就连那个日本女人也分了院子分了钱财带着孩子走了。

走过堂屋雷霆回头看了一眼,现在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张记还有什么值得日本人惦记的了,或者不管是他们还是彩娥都能过过安心的日子了吧。

可这日子能安心吗?

雷霆原以为来了天津,接管了张记,也算是自己人生的一个机会,东山再起他没打算,但给一家落个能够养老的生活总可以了吧?可看看眼下,前面铺子半死不活的生意,虽然勉强维继,但这场水灾下来整个城市都淹没了,活着,吃饭才是大问题,谁会在乎染衣做新衣?

院子里的积水还没褪尽,头两天还有些清亮的水现在已经昏黄,蝇虫在水上飞舞着,雷霆的眉头锁的更深了。顺着房廊朝后院走去,这几天已经不让张蕊和雷春玲出屋来玩,走到内院就已经听到两个小女孩在她们的闺房,那间曾经是群青,张芳乃至后来念知住的房间里说话声。

雷霆没理会小女孩的说笑,比起街上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她们是不知道活着的艰难的,但愿他们永远不要知道。

正房里传来女人们的说话声,严彩凤带着浓郁的山西口音感叹着:“老天爷作孽哦!”

严彩娥没有理会姐姐时不时的感叹,低头做着针线活:“杨婶,去街上买粮买菜的活就交给崔哥他们吧,街上的情况比咱这院子可是好不了多少的。”

又听杨婶的声音:“粮倒是能将就些日子,就是菜想买也买不到,幸好家里还有些腌菜,也只能委屈大奶您们几个凑合着。”

雷霆迈步进屋:“这还叫凑合,您没看在山里,几天没什么吃的时候也是回来了。”

坐在桌边的杨婶赶忙起身:“雷老爷回来了,您坐着,这这就张罗饭去。”

此时,铺子的杨五和贾丰也都放下簸箕直了直腰,杨五一边拖着腰转着身子一边牢骚着:“这一地泥汤子,可有够咱们收拾的了。”

他见贾丰没吱声便哎了一声感叹道:“咱们现在的掌柜,我看着他心里就打怵,以前看咱大掌柜虽然不爱说笑,但不吓人,哪怕振生哥在时候也好啊,现在栓子哥也走了,李复也走了。就咱们三个,这日子可咋这么难哦。”

刘福收好桌上的账簿,指了指杨五:“这话你可别让崔哥听到,难道崔哥不算咱们的人?”

“崔哥?人跟咱们能一样吗,老掌柜在时候人家是管事,现在人家还是管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敢说崔哥的不是!”

刘福笑笑转身将账簿放到身后家子上摞好,又听杨五依然在说话,只是语气变了许多:“要说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崔哥,这铺子里里外外事哪一件能少的了崔哥呢?振生哥再有本事,做的颜料再好,没有崔哥跑前跑后各处张罗着生意,咱也做不好生意,是不是,振生哥?”

刘福回过头,余振生和崔卫还有栓子正前后脚从外面走进来,他们的肩上扛的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栓子腾出一只手在杨五的头上拍去:“臭小子,话风变真快啊,是不是看到我们才这么说的。”

杨五朝后退了退,嬉皮笑脸的嘿着,栓子的手并没收回,而是将肩膀的口袋拎在手上,从里面掏出个小孩头大小的西瓜扔给杨五:“去,劈了给大伙吃。”

“唉哟,这可是稀罕物,这年头连个青菜都吃不上,你们哪搞来的好东西?”贾丰眼前一亮就笑着说道。

“栓子哥,你们身上这都是啥咋都白粉写号?”杨五看着栓子振生的后背好奇的问着。

“买粮要排队,要写上号码,不然不卖给,我们三个排了大半天,这不就搞到这么点?”栓子说着跟着崔卫三人走到堂屋,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栓子转回铺子和几个说笑

崔卫拍拍桌上粮袋,放着水果蔬菜的麻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神情:“振生,我去跟雷老爷,大奶奶他们说一声去。”

栓子成亲没几日,先春园还存了不少当时置办酒席采买的东西,这两天雨是停了,但水也发了起来。头几天崔卫出门买东西都要划着门板。今天几个人招呼着伙计们把几处房子都修了,余振生听崔卫说起买粮买菜难,便把存起的蔬菜以及刘超让栓子带回来的瓜果装了袋子,几个人一起赶车到了河沿,三人又扛着走了过来。

这一路,振生都在听栓子说,有钱人真好,出门有船,别看外面啥也买不到,那有钱人府上的照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瓜果蔬菜。还听栓子在讲南市那里面的新鲜事,比如虽然日租界和法租界都被水淹了,那些声色场所都干不下去,可人家不愁,人家弄了船弄了漂亮女人在船上弹唱,倒是生意不错。还有劝业场那,又几所小楼,楼顶照样歌舞升平。

“这帮王八羔子!”崔卫恨恨的骂着。

他们来的这一路,路边上,河堤上到处都是难民,水里是猫儿狗儿的尸体,海河上飘着死人,雨停了热气蒸着到处散发着臭气。

余振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无奈,现在他只想能张记和自己能顺利度过这场天灾:“栓子,你跟超哥请了几天假?”

“三天,超哥说,咱们这边缺什么就说话,哦,对了,超哥还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着,随时可能叫你出去一趟。”

余振生嗯了一声,出去?怎么出路,陆路都断了,水路也走不通,铁路倒是能走,只不过现在想离开天津城的人太多了,通往火车站的万国桥上有宪兵把守,那里聚集上千想离开的人。每个小时,只放两个人过去,这样不说,男人都脱了检查,脱的只剩下内裤。

人都过不去,还别说带东西。

余振生就这么惆怅着,三个人趟着没过脚踝的污水,穿街过巷才来到张记。也就是他们三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若是走单帮或是单薄些,背着这么多粮食蔬菜,指不定真碰上饿疯了不要命的被抢了也说不定,也就是他们运气好,街面上熟,否则碰上伪警,搞不好也要被扒一份走。

也算幸运,余振生感叹着,进铺子栓子和杨五的对话他也听到了,只是没太多心情和栓子一样,什么都放得下大大咧咧的说笑。他起身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积水,转身在房间踱步,一抬头又看到那副写着“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的对联,心里就生出个念头。

院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接着崔卫走进来:“振生,雷老爷和大奶奶叫你进去说话。”随后崔卫便走到通着铺子的门帘前挑开门帘朝铺子说道:“栓子,小五,你两来把东西都搬到灶房。”

振生进来了内院,严彩凤也正从正房出来:“振生来了,你们说话,我去看看春玲和小蕊。”

余振生低头侧身让她过去,这位雷大奶奶人算是亲和,或者因为同乡的原因对振生也很好,但余振生却总觉得她和张大奶奶不大一样,也许年龄大些更沉稳些,总之像是隔着很多层的关系不大亲近的上来。

来到屋中,正坐是雷霆,彩娥坐在雷霆的一侧。

“振生,你那边都规整好了?”雷霆端着手中的紫砂壶问道。

“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今年园子的跟不上季了,等水褪了工人都能回来干活了,就把那些矿石整了,应该可以赶上年前的旺季。”

“旺季?”雷霆哼笑了一声:“今年没什么指望了,恐怕年关都难过。货源的事你就别担心,我估计眼下铺子里的货春节前能卖掉就算不错。”

余振生没回答,低头恩了一声。

严彩娥看了一眼雷霆紧缩的眉头,语气平和的说道:“振生,亏的你还想着这边,我们这还好,终究还能撑一下,你那边也是人吃马喂的,有什么难处你就吱声。”

“暂时还能过去的,雷老爷和大奶奶已经对我很照顾了。前番和雷老爷清算,老爷还给我多开了许多工筹,至少撑个三五个月都是没问题的。”

“那些也就不提了,如果不是....”严彩娥有些说不下去。她看了一眼雷霆,神情十分复杂,似乎在说如果不是张芳不在,早晚这铺子也要交振生,更何况春明走了之后,张记也一直有进项,光景虽比不得从前,却在整条街上也算了佼佼。

雷霆朝动的动下巴,示意明白她的意思。严彩娥便起身进屋,又抱出她的得那个匣子:“振生,别的我就不跟你客气,也没法细算,这米面钱我得给你。小崔说你们买了三袋粮,还是涨了不少,具体多少他也没说。这粮眼下多少钱了?”严彩娥数着从匣子里抽出的钱问道。

“杂粮涨的不多,就是米面贵了,排着着号能买到的是七块一袋、”

七块?严彩娥惊呼了起来,上次买米还两块钱一袋呢。

余振生抿了抿嘴,幸亏他了解严彩娥,换做旁人一定会觉得自己买贵了,或者遭到不信任了。

“七块,能买到就已经不错了,还是要省着用。”雷霆抿了一口茶,严彩娥低头又从匣子里抽出几张钱塞到余振生手上:“公是公,私是私,振生你先拿着。”

余振生便将钱揣了起来,当时崔卫也犹豫了片刻,幸好振生身上带的钱够。

从内院朝外走的时候,西屋的窗子开着,雷春玲正从窗户探头朝余振生笑着:“小先生,你什么时候还来,我都认得很多字了,可是没有书看哦。”

“恩,我回去给你找找!”余振生朝她笑笑,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回来:“大奶奶,我有件物件想找您要。”

“振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就是挂在堂屋的那副对联,能不能送我!”

严彩娥一愣随即笑了,对雷霆说道:“你看这孩子,我还以为他要什么呢,说的这么严肃。你摘走吧!”

余振生正要称谢,就见崔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雷老爷,弘钰当铺的掌柜让人送信给您,说商会开会改今天了”

余振生知道雷霆说的商会和刘超所任职的商会并不是一回事,刘超任职的伪ZF下面的工商联合会,而雷霆说的则是在天津的晋商组织起来的商会。

以前张春明算不得晋商,如今雷霆掌柜来天津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晋商的商会接上了头。

雷霆听了便站起身来:“振生,你跟我一起去!”

“我?我就一个小作坊,恐怕....”

余振生也是知道晋商商会的,在海光寺外一座三层小楼,去那里的都是在天津混出名头的商号的老板。

“这孩子,小作坊也是生意,再说谁说只有生意做大才去的商会,咱们是晋商,不光是生意上的事,平时咱们老乡有个难处,作为山西人也要出手帮的。这帮天津人啊,老说咱们是醋老西,说咱们钱袋子挂肋条上,小气抠门。他们哪懂,咱们得钱可是要用到刀刃上的。”

余振生忍不住嘴角动了了,有些想笑,大概他也知道,这天津卫的人对外地人都是有注解的。

“我去了能做什么?”余振生跟着雷霆走出房间,边走边问道。

“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们打算研究一下怎么救济山西老乡,是出钱出物,还是找些住处安置。这些你倒是不用参与了,这次去了多听多看,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以后你也不能光指望着张记的生意,多接触一些人总是有好处的。”

余振生点头答应,毕竟来天津好几年,接触的也都是跟张记有关的人和事,如今自己有了个小作坊,有了自己的产业,比起大多当伙计而来到天津城的人,余振生算是很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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