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龙蛰龟息
上官屏道:“无怪爹爹千里迢迢地直奔这片密林而来。
那个人说,爹爹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他,奔波到了这里,脚程便慢下来。那时又下了雪,因此不难追踪。
可那天他略一疏神,一脚踢翻个草窝,惊起了一只鹌鹑。他急忙伏低身子,再抬起头来,爹爹却不见了踪影。
他找了许久,雪地上却连个脚印都没有。忽又见到一处鹌鹑窝,他说那时他气急败坏,心想自己跟了几千里,却被一只鹌鹑坏了事,便抬脚一踏,把一窝小鹌鹑全踩死了。
他才踩死鹌鹑,便听爹爹在头顶上对他说:‘大业,你当真要逼着为师毁掉这祖师传下来的物事吗?’
他一抬头,见爹爹立在树上,双手举着一张素绢。原来爹爹藏在树上,在枝桠间纵跃,无怪没留下脚印。
他和我说,他当时又骇又怒,却动也不敢动,只怕我爹爹双掌一搓,便将降龙诀毁了。
我爹爹和他说,他心胸里连一只鹌鹑也容不下,如何容得下天下?就算练成了降龙术,又如何能够嘉惠百姓?
那个人听得我爹爹言语中再无商榷余地,被逼无奈,便起了……起了歹心。他跪在地上,和爹爹赔罪。
我爹爹叫他别再追来,便转身走了。那个人却将……将断脊镖掏了出来。这枚镖,还是他拜师之时,我爹爹送给他的……”
上官屏说到这里,神色凄然。
黄若气愤愤地道:“竟偷袭自己的师父,真无耻,猪狗不如!”
上官屏道:“他一边在密林里同我过招,一边和我说这些事情。他武功当真了得,分心二用,我却仍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这时,我已经中了他五下,这五下稍触即回,我半点伤也没受。
他接着和我说,当时他看见爹爹脸上神色既是震骇、又是悲痛。爹爹手里紧紧抓着降龙诀,只说了句‘好徒弟’,便……便再也不动了……”
黄若忍不住又骂道:“狼心狗肺!”
上官屏道:“他又说他被逼无奈,杀了我爹爹,脑子里正一片混沌,忽觉身后掌风袭到。他仓促间回臂一架,另一手便去取降龙诀。
他才抓住降龙诀,那人掌风又从左后侧击到。他向右一闪,哪知右侧同时有掌击到。他万料不到对头武功竟如此诡异,能于瞬间移形换位,从两侧同时出掌……”
黄若道:“是糊涂兄弟,这般分进合击正是他们两个的拿手好戏!”
上官屏点点头,道:“他右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接着后心又挨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扑,降龙诀被爹爹牢牢抓在手里,他只撕下来一角。”
黄若心想:“原来降龙诀右下角少了那片,是被林大业撕去啦。”
上官屏道:“前些天,两位胡老伯把米师兄捉走了。我要那个人和我一起去追,他却百般推辞。
我那时还觉得奇怪,为何他这么害怕他们?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杀我爹爹的时候,被他们两个看到了,怕被他们认出来,当着我的面揭破此事。”
黄若道:“林大业却不知道,他们两兄弟早把当时的情景忘掉啦。”
上官屏道:“那个人说道这里,又轻轻刺了我一下。接着和我说,他那时伤得不轻,只道难逃一死,奋力逃出十几丈,却没见有人追来。
回头一瞧,见两个长相一般无二的人,一人没了左臂,另一人没了右臂,正搭着我爹爹的遗体离去,这才知道对头原来是两人。
他伤得不轻,不敢去追二人。回到九华山后,胡编乱造了一堆说辞,我那时竟全都相信了,还……还奉他为九华派的新掌门。”
上官屏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他又和我说,后来他打听到那对独臂兄弟是药王谷弟子,便带着手下找过去,可药王谷早已人去楼空。”
黄若道:“上官姐姐,芦苇荡里的那座大庄院,就是药王谷。”
上官屏点点头,道:“那姓林的说,他本以为降龙诀就此便下落不明,哪知那天胡氏兄弟忽又出现。他慌乱之后,便发信号唤来清汉那些人,一起去追他们。
我质问他,为何要加害米师兄。他说他唯恐米师兄和两位胡前辈在一起,得知了自己弑师的恶事,才要杀人灭口。”
黄若道:“哎呦,那姓林的把这些和你和盘托出,只怕他要杀人灭口!”
上官屏黯然道:“他一定不会容我活着离开。他说完话,又刺中我一下,只挑破些衣衫。
他说已经让了我七下,每一下都能杀了我,他饶了我七次性命,算是还了我爹爹对他七年的教导之恩。”
黄若道:“呸,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上官屏道:“他让我抛下剑,乖乖和他回承天观。我发疯一样,也不管他松枝便指在我胸口,向前一扑,一剑往他咽喉刺去,想着和他同归于尽算了。”
黄若心中一颤:“我遇到那个恶女人的时候,何尝不想和她同归于尽!”
在这一瞬,两个历经不同痛苦、遭受不同磨难的少女心中,燃起的却是同样的复仇火焰。
上官屏道:“他只轻轻向后一纵,便躲开了。我又发疯一般递了十几招。他待我使到一招‘灵鹿跃涧’时,还了一招‘霞光万道’。
这是九华剑法的最后一招,威力最盛,我的剑被他松枝一搅,便脱手而飞。他一掌探出,往我胸上拍来。
我来不及遮架,身子又被他舞动松枝夹裹住,没法躲避,只得凝气硬接他这一掌。他这一掌用的若是承天观的掌法,那便只能怪我命苦了。
幸而他用的是九华掌法,我九华内功也算是有些底子,他掌力和我凝在胸口的真气同质同属,两厢一触,便消了大半。
虽然如此,我也伤得不轻,吐了口血,只觉浑身真气全都被他震散了,便连心跳也停了一停。
我忽的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那不正是你教给我的那门……”
黄若道:“装死神功!”
上官屏道:“我那一瞬,想到这姓林的一定不会放我活着,不如用这门功夫骗一骗他。
我望见左边有个长坡,便往斜坡下栽去。一边任由身子在斜坡上滚动,一便按着你教给我的法子调息。
说也奇怪,我在湖畔的时候,要调息二十几次才能龟息,可那时却只调了五六次息,身子还没滚到坡底,便已经龟息了。”
黄若道:“这装死神功要的就是将真气散于肺腑,使其不在经脉中流动。你真气被他拍散,再运功调息,自然事半功倍。我那天任脉断了,在佛像中装死的时候也很容易。”
上官屏道:“我仰面朝天的躺着,看见他撩起衣襟,擦了擦我喷在她脸上的血,才慢慢走下坡来。
他探了探我的呼吸,又在我心口摸了摸,我那时好害怕,要是我心跳的时候恰好被他摸到,那可什么都完了。还好没等我下一次心跳,他便将手缩了回去。
他贴着我坐下来,将我的眼皮拢上。我听他说:‘师妹,你这些天来病中奔波,身子亏了,我这一掌,你本来禁受得住。”
黄若骂道:“呸,猫哭耗子!”
上官屏道:“他在我身边坐了好久,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话。说什么他是迫不得已,让我别怨他。又说他不是忘本之人,但是不能因小恩而不顾大义。”
黄若骂道:“他杀了师父,顾得是哪门子大义!这还不是忘本吗?”
上官屏道:“我心里急得便似着了火,只怕耽搁一久,我从龟息中转过来,被他察觉,那可就糟了。
我忽又听见‘沙沙’的声音,他……他在用剑掘土……”
黄若明知上官屏平安无事,还是不由得心里一揪,道:“哎呦,他要把你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