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搞试验自留地垦荒,割尾巴蔬菜园遭殃1
赵老爹坟前,赵忠志长跪不起,左侧是看热闹的社员,右侧站的是平坟突击队,二十来个姑娘小伙子,手拿铁锨,分着两排,领头的是许建国,手举平坟突击队的旗子。坟后拉起三道横幅,红布黄柒印刷体字:破除迷信,移风易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坚决将平坟运动进行到底!少顷,赵忠志磕了三个响头,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年轻人挥舞着铁锹,十来分钟的工夫,赵老爹的坟便夷为平地。忠志对突击队的人员说道:去章支书家。有人说:赵主任,你家还有祖上坟茔呢。赵忠志尴尬道:我摸不着我们家祖坟茔在哪儿,不过大伙儿放心,荒村所有坟茔都要平掉的,一座不会剩下的。
下午三点钟,大队部召开了大小队干部会议,会议很短,赵忠志通报了平坟的情况。大队干部家的祖上坟茔基本上都平掉了,布置了明天的任务。明天上午所有生产队队长家祖上坟茔平完,如有人未平的,下午三点钟开会时,就地免职。
赵妈妈大半天一直躺在床上,想着老伴好生可怜,六七刚过就被自家儿子折腾得不得安生,又恨自己怎么就养了个忤逆儿子,想想便淌下眼泪。士英端了碗粥,来到床前,劝婆婆吃了。广播里重复播放着忠志的讲话。赵妈妈问士英:他爹的坟平没平呀?士英道:早半天就平了。赵妈妈叹了口气,一会儿又道:老祖坟呢?士英道:听人说没平,他四爷不晓得老祖坟在哪块。士英去了堂屋收拾碗筷,去了河码头洗干净端到锅屋里。锅里的粥还温汤热,打算装到盆里,心想四弟还没回来吃饭呢,装到盆里会凉了,便盖好了锅盖,到堂屋向道忠礼:粥在锅里呢,我去南屋了。说罢领着文巧文翠去了南屋。
忠志回家,推开门,家里冷冷清清毫无动静,只听见广播里他的讲话声,又到了锅屋,喊了一声妈,赵妈妈没应答,他便自个儿揭开锅装粥。赵妈妈听得装粥声,一头从床上凹起,下了地,来不及穿鞋子,跑到灶台前,夺了忠志手里的碗,掼到地上,然后把粥刮了倒在灶台旁的猪食桶里,大声吼道:你死走。忠志大气不敢出,也不跟妈妈言语,出了锅屋,上了沟浜小路向南而行,到了自家南屋山头,停下脚步,他怕回屋里,心情糟透了,不想听他那个河东吼狮的唠叨,想着不如还是去大队部。
路过玉莲朝辉的住处,见他们的草屋里透出灯光,便转弯去了她们家。忠志推门而进,见玉莲在屋里做蒲包,便说道:没出门之前从未见过你做蒲包,出了门就这么把家了。玉莲笑道: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忠志道:你们也想去安风卖呀?玉莲道:队里领的蒲,交到生产队里。又问道:四哥,晚饭有没有吃?忠志道:妈气还没有消呢,把晚饭粥倒进猪食桶了。玉莲道:这不怪妈生你气,连我都着你气。忠志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你哥想这么干呀?上面的压力大,不干逼着你干,除非你就不想当这个干部。玉莲道:那你非要当这个主任呢。忠志坐下来对朝辉道:有香烟吗?朝辉说道:有半包呢。说着便递了过去,忠志点了一支,玉莲道:四哥,你抽烟了?忠志道:烦起来的时候偶尔会抽根把。玉莲做好蒲包,起身掸了身上的灰尘,对忠志道:四哥,弄晚饭给你吃。忠志道:没心上吃。玉莲道:你跟朝辉拉拉呱,我上锅下面条给你。不一会儿,玉莲把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忠志道:四哥就不客气了。吃了两筷子,笑着说道:里面还有个鸡蛋蜜子呢。玉莲道:妈两天头里把的几个鸡蛋,把你吃了有劲去扒人家坟茔头。忠志道:你又来损我了,吃你个鸡蛋也是横在心里。玉莲笑道:堂堂的大主任,也怕我们平头百姓损呀。忠志道:哥这个主任当的好可怜,上头干部训,底下社员骂,家里人又不理解不支持,亏还有个妹妹,心疼哥哥,不然今个夜里饿死路边也没人晓得呢。玉莲道:看来还没把你逼到死处,还有心情说笑话呢。一会儿忠志吃完面条,兄妹俩又说了些闲话 。玉莲道:四哥,你回去睡觉吧。忠志道:上大队部,回去也睡不安稳,不去听你四嫂唠叨。忠志去了,玉莲两口子洗洗上床不提。
不出十天,荒村所有的坟头都被平掉。赵忠志受到了公社革委会的奖励。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赵家人慢慢地消除了对忠志的怨气。
赵妈妈小病了一场,本来心情郁闷加之受了些风寒,咳嗽了多日,士英承担了烧火煮饭的一些家务活。赵妈妈休息了些许日子,并无大碍,儿子媳妇嘘寒问暖,过段时间又家前屋后灶头锅尾忙碌起来。一日,吃过晚饭赵家人团在桌旁说着话,忠礼道:妈妈,有个事情告诉你们一下,事先没跟你们拼头,队里外荡公路边的圫圩我想弄过来长长蔬菜。忠仁道:你都成家有侠子的人了,你自个儿的事,自己拿主张就行了,再说这是好事,也多挣些工分呢。忠礼道:队里原是当做社员的自留地,原本打算按人口分的,有的人家见净是荒草不肯要,今天又开会了,说是哪个吃得苦想去长植,适当的交些钱给队里,我见没人要,就自作主张定了下来。妈妈道:长蔬菜也要吃得苦呢,起早贪黑的。忠仁道:他三妈晓得吗?忠礼道:她去大舅家还没回来呢。忠仁道:天都黑了,你还不去带她?忠礼道:她爸的坟也被平掉了,她想偷偷地去烧两张纸,说好的,明天早上回来的。忠仁道:现成的鸭梢子,住在后坝口呢,去把她带回来,省得明天早上走几里路,还要过河。忠礼觉得大哥言之有理,便招呼妈妈照看好文美,撑了船去了大舅家。
到了大舅家,加伟说我嗲和姐姐撑船下荡了。忠礼又去了淑芬父亲的坟茔处,果见淑芬正跪在坟前烧纸,大舅站在她身后,只听大舅说道:少烧两张,火光太亮了,会有人看见。大舅听见身后有篙子响动,慌忙用树条子扑了火,忠礼道:是我。大舅道:你不能早些喊一声?吓得我们要死。忠礼上岸,欲再烧几张,大舅道:算了,你有这个心就行,毕竟烧纸有火光,被人发觉就麻烦了。忠礼跪下,磕了两个头,悄悄问淑芬:留记号了吗?淑芬道:那年栽的一棵柳树长碗口粗了,我在树上刻了记号。忠礼道:回去我帮你画张图,记了大概位置,以后就好找了。忠礼又对大舅说道:天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了,舅舅您也小心,慢慢撑好了。大舅道:大舅几篙子就到家了,倒是你们,好远的路程呢。
当下辞别了大舅,两下里各自撑船而去,一路上闲着无聊,忠礼便把下午队里开会,自个儿自作了主张包了队里的荒圫长蔬菜一事说予淑芬,淑芬道:长蔬菜我又不谙行,你说能弄就行。忠礼道:那两块圫要有好几亩呢,我打理不过来,伙一个人弄才好呢。淑芬道:茅草人把高,看上去就叫人发怵,哪个想弄那个东西呀?关键是能不能挣钱,还有,听说那两块圫圩原先就是各家各户长植的,被割尾巴割得不敢长了。忠礼道:现在政策不是松了下来嘛,不然队长也不会鼓励社员的。淑芬道:我看不会有人合伙同你刨园的。说着话不在意到了自家的码头,住好鸭船,回到家里,文美还没睡觉,在奶奶铺上皮闹,见了忠礼便喊道:嗲,我要睡觉了。忠礼道:嗲抱你上铺去。淑芬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嗲,喊爸爸。忠礼道:那是城里人叫法,我们乡下人叫嗲叫顺口了。淑芬不语,忠礼见淑芬生气,便道:行了,你说叫爸就叫爸。三口回房睡觉不提。
淑芬带着文美呼呼入睡,忠礼双手托在脑后,躺在床上,想着到底找谁跟他一起干呢?排了全生产队,只有潘学妹家最为合适:二墩子老实勤快,学妹精明能干,不晓得他家肯不肯入伙,好歹明个早上去她家谈谈。有了主意,心中宽了许多,便和衣睡去。第二天天亮,起身洗了手脸,径自去了马家,学妹婆婆在锅门口烧火煮早饭,忠礼问候道:大奶奶早,学妹他们呢?马大妈回道:你早!国民去挜蒲了,学妹倒净桶去了,马上就回来。不一会儿,潘学妹从屋后过来,见了忠礼,相互客气一句,而后道:他三爷一大早上过来有什尼事情?忠礼笑着说:是有个事情,昨个下午队里开会,我包下了那两块圩,寻思着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找个人合伙,看你家国民吃得苦,你又精明,想我们两家一起干。学妹道:这个事情呢真的给不了你面子,我们家那口子头脑笨,只会做个死头生活,再说了,上次卖包罚害怕了,大队政策说变就变,半年的辛苦打水漂不说,假如再贴上些就不至于了。忠礼本想做做她思想工作,只听学妹道:我没空陪你说话,给宝宝穿衣裳呢。
忠礼从马家出来,寻思着不如先去妹妹玉莲家,朝辉他们思想开朗,听听他们怎么说,于是沿着河浜小路向庄子南头走去,走到秀萍家东山头,碰见秀萍站在路口,两下里打了招呼,秀萍问道:三哥,一大早上去哪块呀?忠礼道:去玉莲家,你站在路口做尼的。秀萍道:准备去你家找你的,正巧碰上你了,到我家坐坐。忠礼跟着秀萍进屋坐下,秀萍道:三哥,我想入伙和你一起包圩。忠礼笑道:一大早上的,说什么笑话呢。秀萍认认真真说道:没说笑话,昨个下午开过会,我回来跟我妈说了,我想跟你合伙刨园。忠礼道:那个生活重呢,一天到晚闲不下来。秀萍道:不怕的,什么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苦到钱。忠礼道:还有,瓜角茄菜结果的时候,要睡在那里看的,不然都被人偷干净呢,你一个小姑娘家,跟我住在无人不到的野外,会惹人说闲话的。秀萍道:你把我当亲妹妹看待就行了,别人说三道四又不关我的事。秀萍妈妈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听了一句半句的,插嘴道:二丫头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头,大侄子你就答应她吧,她也是看家里穷,才想吃苦多挣些的。忠礼道:就怕别人说闲话。秀萍妈妈道:说闲话说去吧,我们两家有周正亲呢,昨个晚上跟她三爷拼头过了,她三爷也肯呢,他说他会抽闲补空去帮你们做做生活,早晚也可以替你们照应照应,反正他整天在荡里的。忠礼也不忍心再拒绝,便答应下来。秀萍高兴得不得了,非留忠礼吃早饭,忠礼道:我回去还有事情呢,得找队长好好谈谈,顺便写个东西下来,就是合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忠礼在想:秀萍这妹妹人勤快,主要也是帮帮她家。他盘算过的,长蔬菜一年下来肯定比做生活挣工分强,别的每年也要帮衬她家些的。
刨园长蔬菜忠礼并不谙行,圫上适宜不适宜长蔬菜,他心下也没数,早些年分给社员的自留地时,也只是冬季点蚕豆,夏季种黄豆。他专门去问过公社农科队农技员,农技员说了,我们这个地区的土质长蔬菜应该没问题,你们先搞搞试验,成功了,其它地方的人可以向你们学习。
季节不等人,忠礼秀萍着手干了起来。首先得把圫圩上的杂草铲除干净,圫上几年没长作物了,野草丛生,锹铲手薅。早半天,秀萍还是干劲十足,吃过中饭,便明显少了精神。休息的时候,她远远地蹲在土墩子后面,忠礼先以为她是在方便,便转过身去,自顾坐在草地上休息。良久不见秀萍过来,转身望去,只见秀萍在用衣袖抹眼泪。忠礼悄悄走过去,秀萍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听见后面有动静,估摸着是忠礼过来了,便缩回手,放到腿下,忠礼问道:手怎么了?是不是磨出了水泡?秀萍道:没有。忠礼抓住她的手腕,翻开手掌一看,手指手掌心净是水泡,有的已磨破,渗着淡淡的血水,有的明晃晃地鼓在那里。忠礼看罢好生心疼。秀萍哭了起来:我太没用了,才薅半天草,手就这个样子了。忠礼道:我说刨园吃苦呢,你不相信,你先回家吧,明天再说。秀萍道:三哥,你是不是不想带我了?我要回去不被人家笑死呀。忠礼道:你手都磨成这样子了,干活就护疼了。秀萍不说话,坐在草丛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忠礼没了章程,说道:好妹妹,你不要哭了,我用锹铲,你忍着些疼,把草抱到河坂上就行了,明天再想办法。其实忠礼的手也磨出了水泡,只是没有秀萍的多,秀萍毕竟是小女侠子,哪做过这么粗重用力气的活,生产队做生活,好歹也好偷偷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