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话：灵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移向门口，只见一名白发苍苍但精神瞿烁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被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徐徐推进来。
“乔治？！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一个女声夹杂着震惊和不安，传入了所有人耳朵。
是莉莎莉莎。
这位看起来不过五六十岁的优雅女士极少见地在公开场合失去分寸，她颤抖着冲轮椅上那个期颐之年的老头大喊：“我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吗！！”
这下，屋内的年轻人们都反应过来这位是何方神圣了。
——乔纳森与艾莉娜的独子，现任波纹战士领袖莉莎莉莎的丈夫，乔瑟夫的父亲，乔治·乔斯达二世。
由于年轻时遭受不白之冤，在牢狱里待了整整二十年，出来后又长期陪妻子住在意大利，与家中小辈都少有交集，所以就连乔治二世的孙女婿空条贞夫，都只在年轻时的婚宴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老天啊，他甚至一直以为贺莉的这位长辈早就过世了。
“……JoJo，你这位家人，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苍老？”承太郎的两位同伴更为震惊，花京院戳了戳他，小声提问道。
承太郎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确实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曾外祖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之前听老头子的意思，他还以为对方已经瘫痪在床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承太郎的脑海闪过——莉莎太外婆为什么会主动加入与迪奥的决战？真的只是为了几十年的旧事吗？还是说……在几乎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乔治太外公陷入了和上辈子老妈相同的困境？
一个年逾百岁的普通老人，如果突然被迫觉醒替身，那只怕会比上辈子老妈的情况凶险百倍……
“别这样，亲爱的，我只是想再见一眼我的妈妈……还有爸爸。”轮椅上的老人对莉莎莉莎露出了没牙的嘴，浑浊的双眼眯成了月牙，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柔情。“我都快一百岁啦，没几天能活了，就让我任性最后一回吧，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乔治·乔斯达！别说这种话！”莉莎莉莎厉声朝人吼完，似乎又觉得后悔，“不是，我，乔治……”
不知是不是错觉，承太郎觉得自己强硬了一辈子的太外婆，此时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好啦，好啦。”看上去老迈得能当莉莎莉莎父亲的老人却只是微笑着安抚她，随即转向病床边的乔纳森和乔瑟夫。“爸爸，乔瑟夫，好久不见。”
外表年龄才三十岁的乔瑟夫面对着自己形近枯槁的父亲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乔纳森颤抖着应了。
“小乔治……”
没人猜得出乔纳森在想什么，毕竟这世界上黑发人送白发人不少有，但身为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老迈不堪，而自己仍年轻力强的，大约从古至今都只有乔纳森一个。
“我刚才都听见了，爸爸，这位叫芭比的年轻人，有办法让妈妈和史比特瓦根叔叔继续陪伴你，但是还缺一个‘志愿者’，是吗？”
一旁的泰伦斯适时地开口：“在进行一次试验前，我还不能保证这一定行得通……以及这位乔斯达家的老爷，我真的不叫‘芭比’，我叫达比。”
“噢噢，抱歉，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欧比小兄弟。”乔治颤颤巍巍地冲人道歉，满脸写着真诚，“你看，我能做你的‘志愿者’吗？”
“……您确定吗？”泰伦斯脸色扭曲了一瞬，似乎想辩解什么又放弃了。“我并不确定失败后果会多严重，也许您的灵魂会被困在生和死之间，无限重复死亡的进程却不能解脱……”
“小乔治！不行！我不允许！”
“乔治·乔斯达！你不许这么做！！”
“oh mY God！老爸你疯了吗？！”
乔纳森、莉莎莉莎和乔瑟夫都几乎下意识地吼出了声，然而轮椅上的乔治只是很平静地冲自己最亲近的三人咧开了干瘪发皱的嘴。
“爸爸，莉莎，乔瑟夫，我已经活了够久啦，别忘了，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既不会什么波纹，也没有超越人类的力量。”
“九十九岁，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甚至太过漫长了。”
“我的熟人们早就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他们叫什么了……哈哈，我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有不少熟人朋友的吧？”
莉莎莉莎默默别过了头。
“很快我就会什么都记不住了，莉莎，爸爸，乔瑟夫，我会连你们都认不出来，然后像妈妈一样，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我现在的脑子已经不好用了，但是至少这件事我还想得明白——我知道我想怎么死。”
乔纳森眼里又一次溢满了泪水。
“我呀，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年轻时因为一时仗义坐了二十年牢，出来之后也只是平平常常地生活，甚至都没机会亲眼看见乔瑟夫你的‘冒险’，只能听你妈妈和爷爷偶尔说起。”
“真是奇怪，明明你和爸爸是祖孙，可我有时总觉得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比跟我还亲昵，哈哈哈，可能是隔代亲吧？”
乔瑟夫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唇。
“莉莎，爸爸，乔瑟夫，你们都有着特殊的能力和使命，虽然你们不怎么说，但是我都知道的，那是个我这辈子没有机会踏足的世界。”
“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是啊，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不甘心，身为男人却一辈子都躲在自己父亲、妻子和儿子的保护下……我也希望能和你们一起战斗——哈哈哈，作为一个老头子说这话还真是奇怪啊。”
“不过……如果这位卡比小兄弟的办法成功了的话，我就能继续陪着你们，甚至能亲眼见证你们往后的战斗了，是不是？”
“如果真的能实现……那么失败的结果再糟糕我也想试试，爸爸，莉莎，乔瑟夫，这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了，请让我任性一次吧。”
乔治说得很慢，他行将就木的身体似乎连这样的长篇大论都难以支撑。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时间如同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得难以跨越。
“……随便你。”
最后还是莉莎莉莎先忍不住了，她哽咽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纵容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是乔瑟夫，他冲着轮椅上的老父亲强装笑颜：“真是的，老爸，怎么这个年纪还想耍帅啊……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儿子精彩的冒险可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
“当父亲的，总是希望能让儿子崇拜自己嘛，乔瑟夫，你老爸我也不例外啊。”乔治颤颤巍巍地咧嘴说完，目光慢慢转回了自己的父亲。
乔纳森低着头，不断抹去脸上流下的水，过了很久才闷闷开口：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小乔治……那么我会尊重你，孩子。”
外表二十岁的青年称呼一位百岁老人为孩子的场景无疑很滑稽，但在场没有人笑得出来。
乔治定定地看着自己百年不变容颜的亲生父亲，突然回想起一段幼年时的景象。
他的父亲早在很久之前就总是对他这么说，小乔治，爸爸和妈妈会尊重你的所有想法，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不违背法律和道德，我们都支持你。
整整一百年，自己从新生到枯败，而父亲乔纳森却从未改变过，无论容貌还是内心。
“……那来吧，拉比小兄弟，我准备好了。”
泰伦斯叹了口气，走到轮椅旁恭敬地欠了欠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半成品人偶：“那么，乔治·乔斯达老爷，请允许我取走您的灵魂。”
乔治点点头，在轮椅里放松地合上了眼：
“——拿走吧，我的灵魂归你了。”
“如您所愿……”泰伦斯轻声答着，他从未在发动替身能力时表现得如此庄严和紧张。
他见过无数被自己夺走灵魂的人，他们无一例外表现得惊慌、恐惧或是绝望，毕竟失去灵魂对于普通人来说，和死亡没有区别，甚至更可怕。
可是乔斯达家的人是怎么回事呢？那个擅长耍诈的乔瑟夫会在不知道自己能力底细的时候就敢押上全家的灵魂，而乔纳森和乔治这对父子，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争相要用自己的灵魂做试验……这就是能与那位争斗百年的血脉的力量吗？
——何等的无畏啊。
“[Atum]。”
乔治的身体逐渐变得青灰，很快，这具身体里最后一点生命的余温也不复存在。
无形的灵魂被“阿图姆神”悉数抽离，泰伦斯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房间里升起了金色的云——灵魂明明是没有颜色的，可他就是莫名笃定，自己的替身刚刚经手的灵魂散发着黄金般的光芒。
几乎如一世纪般漫长的沉默过后，泰伦斯手中的玩偶睁开了做工潦草的双眼和简陋的嘴：
“——看来我们成功了啊，达比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