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才冠京华
一听这个考题,梅若卿瞥了梅清竹一眼。
她擅长琴,但梅清竹似乎也弹得不差呢。
哼,今日就让众人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
事有凑巧,按照抽签顺序,梅若卿和梅清竹两人正好排在最后。
打头的是赵与衿和姜圆,二人都不擅乐器,潦草弹了一曲作罢。
接下来云家二小姐弹了一曲《渔樵问答》,倒有几分洒脱之情。
舞蹈科榜首是一位外地赶来的知府千金,名唤杨凌月,随后亦为众人弹了一曲。只是这位姑娘虽技艺不错,神态却有些紧绷,不够大气,便落了下乘。
到了梅若卿。
她微扬下颚,飘然入座盥手调弦。
前四人都不足为惧,也就云穆歌的《渔樵问答》水平好那么一些。可惜,也不过尔尔罢了。
她素手轻抚琴弦,一串玉音流泻,弹的是一曲《秋塞吟》。
不知是与梅清竹七夕的《汉宫秋月》较劲,还是单为炫技,梅若卿选了这首曲意同样是昭君出塞的曲子。
琴音嘈嘈切切,令人倍感塞外秋凉蚀骨,为美人艳质情肠嗟叹不已。
这样的曲子,未谙世事的闺阁少女难有弹出意境的,而梅若卿玉手一弹,却仿佛那个红颜命薄的女子就坐在眼前一般。
情至深处,梅若卿眼尾微红,秋眸轻闭,手底琴音却丝毫不乱,两行清泪顺琴音长流,令人拍案叫绝!
一曲终了,赞赏之声此起彼伏,一些外地远嫁京城的夫人尤为感动,早有人在拿手帕抹泪了。
梅若卿弹罢起身,背着众人横眉冷瞥梅清竹一眼。
她弹得如此完美,量这个贱人也超越不了她!
梅清竹浅笑盥手落座。
她是最后一个了。
前五个闺秀中,即便是不通音律者,也能听出梅若卿弹得最好。
而梅清竹却也曾因一曲琴声名动七夕。这两姐妹,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梅清竹轻扬玉指,拨动弦音。
悠悠乐声流动,初听平淡深远,又似略有寡淡,若不细心领略,则显无味。然座下已有人大惊:“是《广陵散》!”
满座皆惊。
相传战国有一子名聂政,其父铸剑延期而被韩王处死。聂政铭记血海深仇,入山学琴十年,终成绝技,使韩王召己入宫演奏。仇敌当前,一曲《广陵散》声振华廷。
曲毕,拔出琴内藏剑,大仇得报,血溅宫闱。
这曲子跨度甚广,极难弹奏,最重要的是它已经失传了,现如今仅剩小半部残曲而已。
然而梅清竹已经开始弹奏。
琴声袅袅如小河淌水,未几,又渐次激越,如银瓶乍破,铮铮有铁戈之声。
恍惚间,似有风雷跨过千年时空,掀起沉寂半生的悲风血雨。
四下人声沉寂,只听这风萧水寒,血染狂沙,大丈夫肩背宝琴,一去不复返。
弹到断章处,她手指半点未停,琴声越发惊心。
“她竟把残章补上了!”
“高妙慷慨,悲郁浩然!如此心胸,大丈夫亦不能及也!”
梅清竹双眸静得像千年潭水,凝着透骨的霜华。
这曲子是她前世在深宫中失势时所补。她自幼就爱这些诗书音律,又兼当时历经霜寒彻骨,便能深深堪透聂政当时的心境。
那时一曲终了,常泪下沾襟。
后来这琴谱偶然被梅若卿瞧见,便使尽法子从她这里拿走,弹给萧玳听。
萧玳听了,当场就赐梅若卿明珠十斛,赞她是文姬再世,天仙下凡。而自己这个真正补曲之人却幽闭深宫,终至身死...
取韩、呼幽、亡身,伤感、恨愤、计亡...
乐章如流水汩汩,是被人世辜负的悲酸,是宁折不弯的意气,是一世恩怨川流入海,月照长空的磅礴与浩然。
若说梅若卿唤起的是女子远嫁和亲、红颜薄命的哀愁,梅清竹所弹奏的,就是古来士人君子将生死置之度外,奋起一搏的孤壮。
闺阁女子本该与昭君同饮那风露清愁,而她却要像聂政一样奋起反击,力挽狂澜!
座中各人神色激动,或低声饮泣,或慷慨激昂,还有人喃喃自语。不知何时乐曲已停了,众人却沉浸在自己的纷繁思绪中,半晌无人苏醒。
还是皇后先反应过来:“好!弹得太妙了!不仅曲意动人心魄,补作琴谱的功底更是卓越无双!”
满座激赏如潮水般涌来。毫无悬念地,梅清竹得了这一轮第一。
她含笑谢过皇后夸奖,抬起眼,竟一下子迎上萧玳幽冥般深不见底的眼神,忙避开视线。
梅若卿气得鼻歪眼斜,指甲都快掐断了。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比较!不过是侥幸而已!她也配当第一才女吗?!
不!还有一轮对弈,她一定能赢过她!
......
黑白棋旁,梅若卿与梅清竹相对而坐。
方才琴弹得最好的就是梅清竹和梅若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他人已经没有希望,今日大梁第一才女的桂冠,将取决于这两姐妹之间的胜负。
两个姑娘,一个端方淑雅,一个清冷皎洁,都堪称倾国绝色。
一个已素有才名在外,却偶有不佳传言,一个往日默默无闻,近来却惊艳世人,实难分出高下。
梅清竹抬眸,与梅若卿在空中对视,温婉的假面下,是跨越前世今生的宿怨。
“姐姐,请多指教。”
黑棋率先落子,白棋紧咬其后。
梅清竹神色淡然,落子仿佛不加思索,梅若卿却谨慎认真,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上一轮她本已经输给了梅清竹,这一局棋,已是她最后的希望。
要说梅若卿的棋术,也的确出类拔萃。饶是梅清竹两辈子钻研了许多棋经孤本,又与萧玳等人时常对弈,也必须承认梅若卿确实有功底在。
只是,有功底并不等于能取胜。棋这种比试,不仅在技艺,更与心性相关。
梅若卿手执黑棋,紧紧皱起眉头。
以往甚少与这个妹妹对弈,从未发现她的棋风如此古怪。她看似毫无计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陆陆续续被吞了数子,却丝毫不见心慌,反倒让自己越下心里越发毛。
梅清竹的棋风很稳,似绵里藏针,又似天真无邪,任凭梅若卿无论如何拿出威势攻城掠地,却总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被轻松化解。
战了没多久,梅若卿开头那点小优势反被拿回来了,黑白棋死死咬着,难分难舍。
梅若卿眼里泛起凌厉的怒气,抬头剜了梅清竹一眼。
梅清竹唇角盈盈一弯。
她在布局!
梅若卿紧紧捏住手中黑棋,发间已经沁出薄汗,满心挫败。
这个该死的贱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犹疑着下了一子,不料骤然间,梅清竹棋风大变,图穷匕见。
白子“啪”地落下,如战鼓雷鸣,三军开战,顿时局势急转直下,白子赫然结成天罗地网,胜负已定!
梅若卿的手不自觉开始发抖。
完了,全完了!这一下她失了半壁江山,已然没有反抗余地!
她咬牙落子,苦苦支撑,孰料梅清竹攻势越发凶猛,白子势如破竹,不过片刻就将黑子逼到死角。
兵败如山倒。
“姐姐,你输了。”梅清竹轻柔道。
梅若卿抬起头,眼里是分明的恨意:“妹妹真厉害。往日,竟是姐姐小看你了!”
她投棋认输,白皙如凝脂的指尖阵阵颤抖。
输了,她输了,她竟输了!
两场比试,她通通输给了这个贱人!第一才女不再是她,不再是她了!
不,不,凭什么,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