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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湖畔心语

一番笑闹。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十指交缠。

耳边响起节日的爆响,漫天星火在夜空中绽放,明明灭灭地洒下来,像流星坠落长空,温热了心的一隅。

“真美。”她不禁放轻声音,凝视着这天上流光。

湖边空无一人,四下是深深的寂静。唯有远处的爆声应和着湖面花火,仿似千里外繁花竞放,如梦似幻,在人心头荡开一圈一圈幽远的碎浪。

整个世界模糊又渺远,眼前只有溶溶的夜,和心上的少年。

“像你一样。”他看着她。

夜色浓密,焰火映着他明暗的眸光。她脸上一热,眨眨眼:“你也是。”

他一笑,如美玉凝光,清逸皎洁。

她凝眸看他,摇头晃脑:“郎君容色好,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哪。”

“为何要恨?”他不解。

“狂蜂浪蝶太多,怎能不恨。”她斜他一眼。

萧珩嘴角一僵,无奈地摇摇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她不会再招惹你了,也不会在我跟前晃悠了。”

梅清竹不觉莞尔。

丽惠郡主这段时间可没少纠缠萧珩。萧珩毕竟常在宫中,无论如何避而不见,总有见到的时候。

更苦了萧珊,三天两头被她缠着。

“说来,她可是你亲表妹,听说你们从前也是亲近的。”她瞅了他一眼。

“你很在意?”他清浅含笑。

她脖子一梗:“我是在意,怎么了?”

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男人惦记别人?

他眸中漾开一抹被珍惜的甜,声音也不觉软了:“我和她从前的确亲近,那时我们年纪都还小,我也只是将她和长乐一般看待。谁知道她会有那些心思。”

当年丽惠郡主总是梳着个双丫髻,甜甜地喊他哥哥,他也是真心将她当妹妹。

可这次回京,她就像鬼缠身一样对他死缠烂打,还对玉君起了那等阴毒心思,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好吧,多谢你。”她说。

“不必谢。”萧珩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倒是你,今天你叫霜雪与林公子说些什么?”

她睁大眼睛:“你看到了?”

开宴前她让霜雪以寻手串为名,去提点林玉璟一句话,萧珩也瞧见了吗?

他挑眉:“怎么,我不能看到吗?”

她噗嗤一笑:“那丫头不就是替我寻手串,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吗。”

“玉君,你不是会在宫里丢失手串的人。”他慢条斯理道。

梅清竹笑容一僵,旋即叹了一声:“我...只是提醒他一句话。”

“什么话?”

梅清竹犹豫了片刻。

前世林玉璟在这一年宫宴时,于湖边救了落水的明珠公主,明珠公主对他一见钟情,闹着要下嫁,闹得满城风雨。

她想到此事,不免就让霜雪借寻手串之名“不小心”撞到他,提醒他别在湖边逗留。

可这要怎么说呢?

“我让他宫宴散后不要在宫中逗留,以免生出事端。”

萧珩皱了皱眉,轻声道:“你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了。”

说罢,转头望着湖面的烟火。

梅清竹无奈地笑了笑。

的确,这个理由一听就是说谎,还不如不说。

她咬了咬唇,只好勾住他指节,轻轻摇晃:“好了,惟行,是我知道明珠公主晚上有时在金明池边看景,所以提醒林公子不要逗留太久。”

“听说明珠公主好书生,万一有什么...就麻烦了。”

萧珩有些诧异:“明珠好书生?”

他怎么没听过?

“是。”她垂眸。

不管明珠公主是否就爱书生这一类,前世她的确很痴迷林玉璟的书生气。只是这一点,她很难明说。

“好吧。”他没再问,只是握着她莹白手指,垂眸轻抚:“玉君,如果有些事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我明白。”

她回握他的手,忽然将头靠在他肩上,闷声道:“那你别介意。”

“我怎会介意?”少女馨香入怀,他紧紧抱着她,心软得像一汪春水:“是我没有让你全心信赖。”

她依偎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香,混着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有海潮一浪一浪将她击打,包围。

“珩郎。”

“嗯。”他声音低哑。

她将头埋在他胸膛,有滚烫的震动敲击她耳窝,就像一把火肆虐在彼此心间。

在彻底迷乱的前一瞬,她慌忙推开他,坐直身体,轻咳一声:“今天那个舞女是怎么回事?”

萧珩轻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旖旎:“燕嫔投了贤妃,表忠心罢了,无事。”

想到当时窘况,她沉默片刻,叹了一声。

“我总在想,你会不会也有怨恨?”

分明经韬纬略,却被出身牵绊。他总是那样光风霁月,可心的最深处,是否也有一方不为人知的晦暗角落?

“也有?”

梅清竹笑了笑:“我恨过许多。庶女出身,女儿身...”

他疼惜地握着她的手,眸中有幽光一闪而逝,复归淡然:“幼时我也恨过。母妃出身低微,入宫后并非一直顺风顺水。几岁时,我们很过了些苦日子。”

“那时父皇受朱家掣肘,萧玳母妃在宫中几乎独大,萧玳兄妹俩没少欺我。”

梅清竹愣了愣:“竟还有这段旧事吗?”

“是啊。”他揉揉她脑袋,神情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往事。

“他们最喜将我推下荷花池,看我在水中浮沉,我一游上来,就将我重新按下去。”

梅清竹拳头紧握,眼中满是怒意。

“有一回,萧佩和那朱翔合力将我按在池中,倒灌池水...我回到景仁宫,就发了高烧。”

“朱家势大,所有人都站在萧佩母女那边,无人为我主持公道。”

“我问母妃,为何世道如此不公,我说,我要努力长大,长大后,定要将我受的苦十倍百倍还给这天下人,叫所有人后悔曾经轻视我。”

梅清竹眼圈泛了红,声音干涩:“后来呢?”

“后来啊...”

萧珩眸光拉长,叹息道:“后来母妃带我去看浣衣局宫女。她说,这世上受苦的人,从来不止我一人。身在高位,当肩担天下疾苦,而绝不是沉湎在一己怨恨中,不可自拔。”

“我的名字,珩,是她选的,取‘君子如珩’之意。她说,唯有穿越漫漫长夜仍不忘光明的人,才是真君子。”

犹如一块小石子投向湖面,激起幽微而不绝的震动,她沉默着。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为何锦妃暮春年纪,仍能独得帝王盛宠。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她这份豁达的胸襟吧。

她自己过得苦,却并不怨天尤人,反将众人的苦都看在眼中。

这些年宫中下人生活渐渐改善,这其中少不了锦妃的推动,也难怪前世宫中仆役个个感念她了。

唯有这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萧珩这般人吧。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世上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很多,以至于心口如一的真小人仿佛显得更可爱。

可只有见过真君子才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

“别这样看着我。”萧珩笑道:“我也未必那么高洁,不过是期望如此。”

梅清竹摇摇头,目光渐渐幽深:“身在这个位置,要想拼出头,谁能全然白璧无瑕?所谓过洁世同嫌,太过孤洁,最终只能落得事与愿违。”

若是这个道理她前生年少时就懂得,该多好。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执起她的手。

点点温热传到心尖,她回过神来,朝他一笑。

“我相信你可以初衷不改。”

“我也是。”

他眸光柔和,揽她入怀,眺望天边最后一支烟火。

一声呼啸破空,天上霎时明如白昼,数不清的星子洒向浩瀚苍穹,闪烁着璀璨灼目的华光。穹顶之下,照着这盛世繁华,无与伦比。

极致的灿烂后,缓缓地,点点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际坠落。

光亮渐渐暗了,响声消散在冬夜的云雾里,天空重又变得黢黑,夜已深了。远处的宝马寺里,敲响了子夜钟声。

“我该回去了。”梅清竹在他耳边叽咕。

萧珩侧头,掌心托住她脑袋,在她光洁的眉间落下一吻:“那,明年见。”

“明年见。”她红了脸,鼓起勇气将他侧脸一啄,三步两步兔子似的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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