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麦子往事

麦子的性格也很扁平，人云亦云，人畜无害，既不孤僻也不冒尖，用现在的话说，既不社恐也不社牛，别人说话，凌薇薇会凑上去，但是也说不出什么让别人记得住的话。只有一次除外，至少凌薇薇给唐昊留下了深刻印象。

唐昊那时还小，忘了是几岁，总之身高还不到唐昊妈的肩膀，天色已经有点暗下来了，唐昊跟着唐昊妈站在一群女人中间说话。确切地说，是凌薇薇们说话，唐昊呢，除了听也没有别的选择。

那天的主讲人就是麦子，讲的是谁家娃离奇夭折的事，说有一块神秘的命运之石在两个娃头顶盘旋，最后选中了“好娃”老大砸了下去，那都是命定的，老大躲不过去。

麦子一脸神秘，把头伸到人群围成的圆圈中间，声音压得很低，像拖长了的呓语，眼睛密切配合着，一睁一闭一斜一瞪之间，似乎进入了一个灵异世界，那个世界里，唐昊们都是命运之神手中的玩物。

唐昊被凌薇薇的呓语和眼神挑拨得害怕，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感觉凌薇薇说的命运之石也在唐昊头顶上盘旋，下一秒就会把唐昊砸扁唐昊也是老大，也是个“好娃”。唐昊催唐昊妈快回家，但是大人们听的说的都在兴头上，哪里肯听小孩子的话？

虽然凌薇薇家和唐昊家是对门，穿过一条路就可以回家，但唐昊害怕得动不了，腿都在发抖，唐昊紧紧地贴着唐昊妈，仰起头看大人们真实的脸，试山把自己从那个灵异世界里拔出来，麦子那张神叨的脸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唐昊的记忆深处。

后来，唐昊去镇上上中学，然后上大学，基本上就离开了小村，麦子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直到五六年前暑假回家探亲，听到了一个令唐昊震惊无比的消息：麦子居然有了一个男人，在凌薇薇年过半百以后！

麦子是有男人的，凌薇薇男人叫满仓，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像家里一直都是有粮满仓的，人跟麦子一样普通，但又比麦子显得呆头呆脑一些。

两个孩子的智商大概率是随了父亲，都有点呆。女儿改改比唐昊大一岁，也早唐昊一年上学，但等唐昊上了学，凌薇薇就和唐昊同班了，唐昊上三年级，凌薇薇又留在了二年级；儿子军军一年级时跟唐昊弟弟同班，等唐昊们都上中学了，昊哥们姐弟俩还在艰难地读着小学，而且不论是第几遍读相同的内容，昊哥们的成绩总是稳居榜尾。

村里的孩子总是欺负昊哥们，轻则骂，重则打。昊哥们俩脾气都很好，不管别人怎么欺负，昊哥们也不会还口还手，军军总是憨憨地笑，改改则从来都没有表情，跟凌薇薇爸满仓一样。

因为住对门，而且本宗的堂哥堂姐们都太大了，玩不到一起，所以唐昊们还是会跟昊哥们姐弟俩玩。改改留级的时候，唐昊很开心，也很仗义地跟凌薇薇说：“就算别人都不理你，唐昊还是会做你的朋友！”

改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唐昊说：“当然是真的。”

改改那天很开心，一直在笑，那是唐昊见过的凌薇薇为数不多的笑。

凌薇薇那振奋的一笑，把唐昊笑凌乱了，也把唐昊笑心虚了。那时的唐昊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凌乱和心虚，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其实是感到了一种责任和压力，当时的唐昊一定也隐隐约约地明白，凌薇薇平时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并不是脾气好，而是凌薇薇没得选，当周围没有可依赖的人，除了忍过去，还能怎么样？

一个人的性格，真的是有天生的成分，就像唐昊天生的圣母心和社恐一样。唐昊一边圣母心地跟改改一起玩，一边却又觉得凌薇薇惯常的淡淡的神情似乎对不起唐昊，因为凌薇薇从来不会像别的伙伴一样，老远看见唐昊就开心地叫着唐昊的小名跑过来，凌薇薇总是淡淡的，似乎玩也行不玩也行，让唐昊觉得凌薇薇对唐昊的友谊是无所谓的。

所以到了小学高年级以后，唐昊课业多起来，也就逐渐疏远了改改，凌薇薇也还是一样淡淡的，仿佛唐昊们从来没有亲近过。

直到多年以后，唐昊因为社交上的不积极屡屡被人诟病时才意识到，那时的唐昊其实就是个小社恐，总希望主动的是别人，但偏偏改改比唐昊更社恐，更不主动。

现在的唐昊想起昊哥们，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其实改改的不主动还不仅仅是社恐的问题，昊哥们姐弟俩不光智商随父亲，性格也随父亲，都不会去争什么，老天给昊哥们什么，昊哥们都毫无怨言地接着。

就像到了一把年纪，麦子公然把那个奇怪的男人带回家，男人鸠占鹊巢地住了正窑，把满仓赶到了偏窑，昊哥也还是忍了，一个人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饭，热一天冷一天地睡大炕，昊哥也什么话都不敢说，还得请本家小婶帮昊哥挂点面来凑合着吃。

小婶恨铁不成钢地说昊哥：“咋不让麦子给你做饭？你一个大男人就下挂面吃？”

满仓木木地低下头：“唉，麦子跟那个人一搭里吃。”

昊哥就这样，早就认定了自己是块铁，也不打算成钢，你恨死也没用。

麦子是在一次赶完集以后把那个奇怪的男人带回家的。

那时候，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盖了新房子，麦子家还是那几口窑洞，因为给军军娶媳妇，让本来稍有起色的家一贫如洗。可是结婚不到一年，媳妇还是偷偷溜走了。后来媳妇向法院起诉离婚，说自己被骗了，军军就是个木头人，陪凌薇薇去回门的时候，凌薇薇介绍说“这是二舅”，军军就说“二舅”，凌薇薇说“这是三姨”，军军就说“三姨”，一圈问下来，连句问好的话都不会说；在家里也是拨一拨，转一转，完全不像个成年人，凌薇薇才是受害者，那点彩礼钱拿来赔青春损失费都不够。

天要下雨，媳妇要跑路，麦子昊哥们也没有办法，本来想着真要离婚了，也能像当初女儿离婚一样，退一部分彩礼回来，好歹填补一下娶媳妇时欠下的大坑，再另给军军张罗一个媳妇。谁知道后来人家一起诉，竟然没退多少回来，鸡飞蛋打一场空。

改改这时已经第二次嫁了人。第一次嫁人，三年没生孩子，被离婚了，退了人家差不多一半彩礼；第二次嫁人，一年就生了孩子，生活过上了正轨，嫁得很远，难得回来一趟。

所以，家里就住着满仓麦子和军军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