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租界巡捕
紫罗兰一战都过去好多天了,但搜捕工作仍旧在紧锣密鼓,并且一天比一天更紧,云清这是要跟地下党死磕了。
租界内遍地都是特务,巡捕也都全体出动。
他们四处搜查,整日整日,没完没了,租界内每一个犄犄角角旮旮旯旯都没有放过,就只差拆房子刨地把天翻个个儿了,但仍旧连地下党的半根毛也没捞着。
“老大,我们都连轴转了好些日子,人都快转成风车,再转就要成风筝飞上天了。你说说,这还有没有个头啊……”
这一路叽叽呱呱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巡捕叫谭丙,二十来岁的样子,个不高,生得眉清目秀。若不是穿着制服,这瞧上去,他就是一白面书生。
这些牢骚虽然是出自他之口,但也代表了大多数巡捕的共同心声。帮着特务队没日没夜地搜捕地下党,一个个早就牢骚满腹心生怨怼了。
然而,在探长金维安面前,他们却又敢怒不敢言。因为,大家都怵他。谭丙是他的铁杆死党,也唯独只有他才敢在他面前这样口无遮拦肆无忌惮。
金维安,二十八岁,身材修长,长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大眼,鼻梁英挺,厚嘴唇,富有弹性和魅惑力,一张大嘴巴子弓弦似的,弧度圆润而又恰到好处,一张嘴一口银牙白花花的,白得直晃人眼。
他带着一队巡捕从九香路搜到红山路,最后到了爱登堡路。
这一路上,大家顶着炎炎烈日逐门逐户一家家搜查也确实累得够呛,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换谁谁不怨?也难怪谭丙会啰里啰嗦的一大堆。
因此,金维安并未责备,但脸上却是板得比往日更紧了,只怕是连刀都切不进,活脱脱的一张僵尸脸。
听到谭丙喋喋不休,他紧皱眉头,斜睨了一眼,说:“谭大嘴巴,就数你话多,一路上呱啦呱啦个不停,跟个唱片机似的,吵死人了。要不这样吧,这爱登堡路住的都是法国佬,我们就意思意思一下。这天色也不早了,查完这里我们就撤火。弟兄们都辛苦了,待会儿到望天阁去,我请客……”
咚格哩格锵,锵格哩格咚……
话音未落,大家顿时呼啦一下跟打了鸡血似的一齐乐呵了起来。
尤其是谭丙,他人都快要乐疯了,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记了,只见他跟个唱戏的一样,身形一摆,脚下迈开了小碎步,嘴里还锵锵锵地唱将起来。
弟兄们如此兴奋,满脸都乐开花了,但金维安却依旧是一张僵尸脸。
他扫视一眼,嘴角微微地勾了勾,而后澹然道:“那就接着干吧。”说罢,打头里走了。
爱登堡路是法国人的聚居地,而且都身价不菲大有来头。住宅全都是清一色的别墅,并且都带着庭院花园,绿荫如盖,芳草萋萋,花香蝶舞,十分幽静。
没有人敢在这里造次,尤其是巡捕,他们端的是法国人的饭碗,平日里只能像狗一样看着法国人的眼色行事。
来到这里以后再也无人敢声张了,就连走路也像猫一样。
大家列着队,长枪挂肩,规规矩矩地跟在金维安的屁股后面,迈着法式正步整整齐齐地一路走了过去……
这些天,吴斌他们的心里都一直紧绷着。
前院和花园,由小王和小李负责警戒。两人都是从苏区过来的侦察干部,有着丰富的侦察和战场经验。
他们一身家仆打扮,小王扮园丁,小李是清洁工,虽然都在埋头忙碌,不紧不慢,看似不动声色,但眼如流星十分机警,时刻都在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随时都会出击。
在巡捕出现的时候,小王戴着草帽在花园修修剪剪,小李拖着扫帚在院子里打打扫扫。
看到他们走近别墅,小李慌忙扔下扫帚扭身提着一桶水趣步过去往窗台上一泼,霎时,窗玻璃哗啦哗啦直响。
紧接着,他又随手抓起片抹布纵步跃上窗台开始擦拭。
小王始终没有停下手头的活计,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踢踢踏踏而来的巡捕。
别墅楼里,吴斌五人围坐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预案,打算只要风声一过便各自展开行动。
然而,窗玻璃上突然传来动静,大家心里头立马一紧,不好,有情况,这是在示警!
紧接着,大家噌的而起纷纷掏枪散开隐蔽。
“巡捕来了,大家千万别吱声。”吴斌心头一紧,连忙吩咐大家。
屋子里气氛骤然紧张,每个人的心都在怦怦乱跳,再蹦就要到嗓子眼了,唯独只有欧阳志鹏格外冷静。
他举枪快步过去紧贴窗边侧身从窗帘缝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外面,一边看一边低声道:“别慌,这是例行检查,巡捕定然不会进这院子,但大家一定要隐蔽好,千万别弄出动静。这样吧,我在这里盯着,大家看我的手势,一旦有事就迅速撤离。”
这时,巡捕越走越近了,所有人立刻屏声息气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欧阳志鹏。
外面,两名警卫神态自若,依旧不慌不张,该干嘛干嘛,自顾自地埋头忙着各自的活计。
“欸,老大,这137号不是欧文斯蒂的家吗?他不早就回国了吗?怎么会有人居住呢?”
走近别墅后,见里面有人打理,谭丙禁不住地一阵好奇。
其实,金维安也早就注意到了,而谭丙这一连串发问令他也直犯嘀咕。
因此,他迟疑了,一边打量一边犹犹豫豫地停下,然后慢慢走向院门,接着,朝院内一通扫视,目光如芒,试图发现点什么,再目不转睛地盯住清洁工。
小李对身后的动静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装作不知道似的,仍自顾自地擦着玻璃。
然而,如芒在背,心头不禁一震,并有一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一个冷噤,但仍不露声色,依旧一边呵气一边不停擦拭。
楼里的几人把心都提着嗓子眼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紧张极了。
盯着看了一阵后,金维安并未发觉什么,于是,呶了呶嘴。
谭丙马上会意,立刻上前招呼:“嗨!那擦玻璃的,你停下,过来,我们老大有话要问。”
声音虽然不高,但只要耳朵不聋,就这点距离就是只猪也能听真,更何况人呢。
然而,小李却依然如故,居然没一丝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见状,谭丙火了,马上将声音提高八度,跟打闷雷似的。
“嗨嗨嗨,那个擦玻璃的,叫你呢!你聋了吗?”
依旧没半点反应。这一下,惹怒了谭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是一枪。
“啪”
子弹朝天上飞去,耳边嗡嗡直响,但小李仍旧毫无反应。
这一回,谭丙算是彻底明白了,那人还真是个聋子!于是,转过身来朝金维安耸耸膀子无奈地摊摊两手。
金维安也一样。他心里明白,这人既然失聪,那八成就是哑巴。
老话说,聋哑聋哑,十聋九哑,遇上聋子,你就是喊破天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还有可能是个哑巴,就是把他叫过来也是一通手舞足蹈晃得眼花缭乱把人烦都烦死,再说这没经过专门训练的哑语也肯定难猜死了。
因此,他打算放弃。再说,这欧文斯蒂并不陌生,深知他曾是租界的大法官,像这样一个有身份有背景的法国人住着这样的豪宅指定是要留人看守的,或者已委托人帮忙处置,再盘问也白搭,又何必去浪费口舌呢?更何况这还多半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然而,在打定主意正准备撤的时候,金维安身后突然来了一伙人,听到动静连忙回头,一眼便瞧见张明宁和赵虎这两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身后还跟着四个手下。
别墅楼里,欧阳志鹏一直贴在窗边盯着外面,瞅见金维安犹犹豫豫,猜他已萌生退意,顿时,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但刚想松一口气马上就瞧见又来了一伙人,他们的装束打扮一水的蓝。
他暗自嘀咕一声,不好,大麻烦来了,这不是特务队的人吗?他们为何而来?
这张明宁和赵虎这一对黑白无常同时出现不是好事。吴斌心立心里沉甸甸的,脸也黑了,黑得像个锅底。
见他脸色骤然大变,阴云密布,屋子里顿时紧张起来,大家的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了。
这黑白无常二人的确是个麻烦,来一个就难以应付,更何况两个?
别墅楼里的人顾忌,金维安同样也顾忌。他最不喜欢跟这两货打交道。
谭丙也是,手底下的巡捕也是。
见他们来了,没人给好脸色。
尤其是金维安,脸色铁青铁青,双目如芒,冷冰冰的,像根冰刺一样,看着就瘆人。
等他们靠近之后,他马上拿眼死死逼住,并冷然道:“你们来这干嘛?”
“抓共党啊。”
张明宁也十分讨厌金维安,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他那副装死人样的做派。因此,在他面前自然也是没有半句好话。
然而,这一回,赵虎却是一反常态,竟一改往日那狗脾气满脸堆笑地看着金维安。
张明宁话音方落,他便嘻嘻哈哈接口道:“金探长,弟兄们帮忙来了。抓共党,我们门儿清,跟喝汤似的,只要发现便稳拿把攥手到擒来。嘻嘻!”
这话刚说完,金维安便狠狠夹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抓共党?帮忙?切,扯什么卵蛋!当租界是你家呀,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告诉你,这里是法治社会,不是你们党国。想要无法无天,在你们党国可以,在这里不行。”
这话越说到后面语速越慢,语气越重,到最后,一字一顿,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而且还晃着根指头,样子霸气无比。
见金维安如此,张明宁不高兴了,马上脸一沉冲他瞪眼道:“说啥呢?这鼻子里栽葱装大象啊,狐假虎威这一招在我这不好使。”接着,又冲别墅楼挥手一指大声吆喝:“弟兄们上,给我搜!”
这也太霸道了吧?不,简直是欺人太甚!
金维安是啥人,在自己这一亩二分地上岂能这样平白无故地遭人欺凌?
张明宁话音方落,便见眼前人影霍地一闪,额头上立马就多了根冷冰冰的枪管,而耳边也响起了一声断喝:“放肆!弟兄们一齐上,谁动打死谁!”
紧接着,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只见一众巡捕统统端起枪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这特务队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见变故突然也嗖嗖嗖几声,六支黑洞洞的枪口马上指住了金维安。
而赵虎则脸倏地一翻立刻眦目暴牙凶神恶煞地盯着,冷笑道:“你动下试试!”
霎时,双方剑拔弩张,人人横眉冷眼,个个张牙舞爪……
再说云清,这一天,她并未去租界参加搜捕,在那里晃荡了好些天连地下党半个影子也没有捞着。因此,她收心了,留守在家里打算亲自出马对德叔和江山之二人进行审讯……
在医院养着,德叔渐渐好转起来。江山之也一样,虽然醒得比德叔晚,但到底是年轻一些,底子好,恢复得也快。
随着伤势慢慢好转两人也变得更加沉默了,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自始至终不曾开口吐半个字。
其实,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要面临和熬过无休无止的各种严刑拷打,人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这还有什么扛不下的呢?不就一死吗?落在他们手里倒不如死个干脆,这样一了百了多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