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兄长归京
庆显平元十二年,四月初九。
林烨、林疏父子打马归京,京城百姓闻讯,自发列队相迎,翘首盼望,可回来的却只有林疏林少将军一人。
白色骏马自城外如离弦之箭飞跃而来,马背上的少年身着银白的铠甲,健壮挺拔,披风猎猎飞扬。
有目力过人者看见了铠甲上的血渍,长戟红缨被血染透变得沉重,在半空中颠簸摇晃,风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赫然是刚经历过一场酣战。
少年眼神凶戾,马蹄踏得大地仿佛在颤动,这本该是令人胆颤远离的一幕,可保家卫国的将士身染鲜血皆是为了他们,他们又如何会惧怕。
林烨没有现身,这并不影响人群中爆发激动的叫喊。
“林少将军!”
“少将军回京了!”
“少将军安好!”
呼喊声此起彼伏,林疏不得不放慢马速,予以安抚,同时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相熟的人影。
可并没有。
林疏心中失落,却也庆幸自己这吓人的样子不会被母亲妹妹瞧见。
有年迈的乡亲捧着自家养的鸡鸭上前,热情呼喊林疏让他接下。
堂堂平西侯府,不会缺这点鸡鸭,可百姓们却未有一人轻视鄙夷,反倒是有更多人围上来献出自家产下的农货物件。
他们从没想过会被轻视。
林家向来不以出身论高低,自前朝起,林家便是那国之脊梁,林家男丁,无一不死于战乱沙场,无一不抛头洒血镇护一方平安。
虽然林烨曾协助新皇推翻前朝,曾被称作叛臣,可林家所做一切皆为了民生。
忠的与其说是君,不如说是民。
故而深得百姓信赖拥戴。
林疏本以为进京后等待他的会是冰冷的枷锁,如今得见这群百姓,心下感动,拱手道:“诸位的好意林疏心领了,今日林疏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一一道谢了,烦请诸位先回去吧。”
而也就在这时,一队兵马自人群后方而来,为首那人冷冷看着被百姓拥戴的少年,高喊:“大理寺奉命捉拿抗旨钦犯!无关人等速速退离!”
一时间,街上静了下来。
百姓闻声回头,疑惑的目光来回在林疏与来人身上跳跃,好半晌才意识到来人口中的钦犯是林疏。
有一翠袍富绅站出来,“陈悟你胡说什么!这是林少将军,不是什么钦犯!”
这陈悟是左相一派的党羽,行事飞扬跋扈,跟在左相身后得了不少好处。
左相一派在京郊城外圈地占民,豢养私兵,只手遮天的官威做派,京城中有不少人领教过,苦不堪言,却数次状告未果。
只因左相深受皇帝器重,纵然触犯皇家律例,也无人可奈他如何。
而左相向来与身为武将的林将军不对付。
如今林家遭弹劾,陈悟为立下大功讨好左相,上赶着揽下了拿人的差事。
陈悟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斜眼看着这群大放厥词的刁民,“本官胡说?你可知你口中的少将军做了什么?”
“六日前,西戎延庆亲王乌木妥遇刺险些身亡,尔等可知这乌木妥是何人?若乌木妥死了又将有何后果?!”
“如今两国对战多年,双方皆在等一个修养生息的机会,若乌木妥死了,将再无人为两国重归于好从中斡旋!尔等如今这般态度,是嫌这场仗打得还不够久,死得人还不够多是吗!”
言语间带着暗示,谁都知道林烨曾抛弃旧主,林家鼎盛的荣耀是靠打仗得来的。
“陈悟!”林疏愤然下马,手上长戟触地发出一声鸣响,“乌木妥遇刺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林家所为?污蔑朝廷重臣,你可知是何罪!”
陈悟冷笑,“是否是你林家的手笔,陛下自会定夺!”
而后又看向横在路中间的百姓,威胁道:“陛下旨意在此,尔等当街挡驾,是想抗旨吗!”
“林将军绝不会是那好战喜功的乱臣!”
“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百姓怒不可遏。
陈悟也不让着,当下便吩咐身后羽林军上前镇压。
冲突眼看便要爆发,林疏高喝一声,向拥戴的百姓作揖行礼,“清者自清,诸位无需替林家担忧,林疏也相信陛下贤明圣断,绝不会让忠臣蒙冤!”
说罢便交出长戟。
陈悟嗤笑一声命人上前缴械,张狂得意道:“林少将军海涵,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来人,把少将军请回去!”
与此同时,朝堂上一片争论不休。
“邦交无小事,此事必定要查清楚来龙去脉才可定论!”
“还要如何查?西北来了消息,乌木妥遇刺当天,林烨曾命人向月泉山方向突击,在此之前,林烨早有铲除乌木妥之心,数次上奏,此事朝中无人不知!”
“乌木妥一贯主和,甘心向我庆显俯首称臣,进献车马牛羊,其心恳切,反观林烨,主战谋伐,其心不可知!”
“尔等说要彻查,可那封信已足以证明事实!信中详细交代了行事时间、地点,皆与乌木妥遇刺时机对上,若非乌木妥命大逃过一劫,西戎庆显两国将再无重修旧好的余地!”
忿忿然说这话的人,正是谢老夫人寿宴当天,儿子被当众杖责而死的赵大人。
自打赵武身死,赵大人便处处与林家作对,此次乌木妥遇刺,正是他秘密得到消息奏禀左相,协助左相伪造证据呈于圣前。
“谬言!谬言!”
兵部侍郎张源沥站出来,“赵大人又以为那乌木妥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庆显连年征伐,西戎无力应战,妄图以求和之名谋得休养生息之机!”
“若斩草不能除根,待来年春日卷土重来,必成一大祸患!”
周遭有人附和:“张大人言之有理,西北蛮夷,其心甚恶!便是林将军当真有此斩草除根的打算又如何?西戎莽贼不除,西境便永无宁日,若不乘胜追击,必定后患无穷啊!”
建宁王也道:“谁又知那乌木妥遇刺,不是他们兄弟二人在合谋设计?若我等中计,于镇西大将军降下重罚,痛失猛将,获利的是谁?总归不能是庆显!”
“正是、正是啊!”
“赵大人也说林将军一贯主战,多次奏表铲除乌木妥,若今日之事当真是他所为,何须否认?这封军机密信又何能轻易外流?”
“短视!妄论!你只说西戎疲于应战,我庆显便是国富力强、兵壮马肥吗?世人皆知穷寇莫追,若一意孤行,激怒他们遭到反扑,我庆显未必能讨到好处!”
朝堂上闹哄哄的,有人真心在为林家说话,有人明目张胆与林家为敌,更有人看似是在为林家说话,实则在火上浇油。
而在此时,林疏被押解到了殿外。
随着一声通禀,一众大臣的目光凝聚到上首高位的皇帝身上。
兵部侍郎踢步上前,“乌木妥遇刺,兹事体大,关乎国祚,绝不可轻下论断,还请陛下明察!”
赵大人紧随其后,不甘示弱,“陛下明察啊!”
人群中又有人上前:“陛下,林家满门世代忠良,其衷心日月可鉴,多年来一直镇守西疆从未有失,如此劳苦功高不经查证便贸然降罪论罚,怕是会伤了忠臣的英魂,更会寒了百姓的心啊!”
“如若林将军此等忠臣也无法善终,落得凄惨下场,日后还有谁敢尽忠,兔死狗烹,向来是国之大忌!”
逆耳的不止有忠言,如今这番半是劝诫、半是威胁的话,便是在拿刀往皇帝的心窝子里戳。
更是在把林家往死路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