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不配为人父
百姓对林家的拥戴,是皇帝最忌讳的。
而自林疏一进城,便立刻有探子将城门发生的一切传到皇帝耳中,皇帝这会儿正烦着。
皇帝年过半百,两鬓早已斑白,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凹陷,更显得眉眼凌厉,看人时眼神锋利的像把刀子,不怒自威。
“郑卿,此事你以为如何?”
被皇帝点名的是当朝左相郑无隐,郑邵之父。
随着年事渐高,身子力不从心,这些年,皇帝越发在政事上倚重左相。
原因之一,左相确有治国之能。
原因之二,左相曾救驾有功,深得皇帝信任。
时至今日,左相右侧脸颊上仍旧清晰可见猛虎利爪留下的痕迹,而在厚重威严的官袍之下,掩藏着被猛虎撕咬过的恐怖伤痕。
这正是他护驾的勋章。
若左相是林将军这等武将也便罢了,偏偏左相是文臣,纵然习得君子六艺,懂得骑射,可面对猛虎,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左相救驾,实乃以命相搏。
他因此深得皇帝器重,而左相自持有功势大,经年累月,在朝中越发傲慢张狂。
——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声势相倚,利益相连,各方势力便如一张遮天巨网。
左相不疾不徐上前,“臣以为,真相如何,还得见了林小将军才知,只是镇西大将军明知陛下召见,却抗旨不遵,拒不进京,此举实在不妥,至于这背后是否有别的心思,就更不得而知了。”
*
另一边,平西侯府。
平日静可闻针落的宗祠里,闹哄哄挤满了人。
谢老夫人、沈氏、宋氏……一众旁支长辈,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谢老夫人脸色阴沉难看得能滴出水,手里瑞兽拐杖握得极紧。
下方拐杖正对之处,跪着表情不卑不亢的沈氏。
林疏被当街缴械带走,事一发生,消息便传回了府中,府里登时乱做一锅粥。
如今百官还未退朝,真相尚未明晰,谢老夫人便开始论起罪来。
她一而再向沈氏逼问:“大郎究竟如何与你说的!他究竟有没有对西戎亲王动手!”
沈氏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腰背挺直,“不管祖母问多少遍,孙媳始终是那个答案,孙媳不知,但阿烨说他没有,孙媳便信他,他是清白的。”
“他清白?!他清白为何不肯进京!”苍老的嗓音因愤怒变得刺耳粗砾,“莫说西境离不了人,他只是个领兵主帅,便是权力再大能大过陛下吗!西境一日离了他便不行了吗?!”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你可知抗旨不遵会有何后果,若陛下追究起来,这满屋子人谁也逃不了!咱们都得黄泉路上见!”
周围人也跟着劝:“大郎家的,若你当真知道什么,便说出来吧,瞒得了我们瞒得了陛下吗!”
“是啊,若无充足证据,陛下何至于将林疏当街拘捕起来,事实必然早已真相大白!”
“早些认罪,早些想到办法赎罪,说不定还能保下林疏一命!”
沈氏如何不知隐而不宣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自乌木妥这事一出,她便到处奔走求助,她也向西北递了信,可林烨明确说过此事与他无关。
她信他。
信他的为人,更信他为国为民的心。
此事有人陷害于他。
那些信刚拿到她手中,便被谢老夫人尽数拿了去,信里如何作答,谢老夫人清楚。
沈氏不是没想过林烨早料到信会落入旁人之手,故而隐瞒。
可哪怕此事真与他有关,也必定有苦衷,他所做的决定,无一不是为了大局。
他绝不可能背弃庆显子民。
而这背后的难处,必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她不能给他添乱。
可当听人频频提及林疏,沈氏的双拳慢慢握紧。
就因林烨他有苦衷,便要牺牲她的疏儿吗?
她的疏儿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两国贵族勾结,谋权获利,为何要她的孩子做祭,为何要数不清无辜百姓枉死!
随着权柄日渐在握,原本处事清正的新皇开始暴露出本性,比之前朝末帝的昏庸,不遑多让。
林烨还是选错了。
该打的仗一场没少,西境北境仍旧动荡不安。
这样的国、这样的君,有何尽忠的必要?
有时候,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沈氏真的恨林烨。
林颂宜当年被诬陷,林烨人在边境不得归,待事情板上钉钉再无回寰余地,他才拨冗匆匆赶回。
林栀予出生时,林烨在绥州,他曾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可他非但食言,还做出了屠城之事,造下杀孽。
那时新皇刚登基,林烨作为前朝叛臣,需要表忠心。
叛臣名声本就不好,这事一出,朝野皆传他是为了权势荣华倒戈。
她不信。
可无论她怎么问他,答案始终只有那一个。
而绥州确实在那日死了无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