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该保护的人是林颂宜
林栀予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那刻,一口暗色淤血从萧玹嘴角溢出,眼前骤然一黑。
他仿佛再没有了痛感,淡定拭去血渍,走到床榻边,摸出了藏在暗格里的白玉瓷瓶。
方才未免被林栀予看出什么,他一直竭力用内力压制着心疾,那杯热茶更是为了压住冲顶上来的血气。
直至此刻,药丸吞入口中,腥苦的药味蔓延开来,疼痛终于开始被驱散。
萧玹运气平息着,眉头紧皱。
才过了三日,心疾便又发作了。
这心疾已经莫名其妙伴随了他许多年。
他幼时身体康健,并没有这类要命的隐疾,可自从那一日,他做了个梦,梦境断断续续极不真切,有个男人话音悲楚凄哑,虽未提及名姓,萧玹却有预感,他的那些话是对他说的。
梦里的男人要他护好一个人。
梦醒之后,他便染上了心疾,须要靠着千岁莲丹压制缓解,连一向精通旁门左道的江崇安也无甚办法。
此后这梦境便没断过,心疾也时常发作,痛时心脉欲断,像是在借着这股疼提醒他,生怕他忘了。
只是那要他务必庇护的人,却不知是谁,甚至不知男女。
萧玹并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是自己内心欲望的映射——他无法忘却母亲俞妃的死。
五岁的他,怀揣着俞妃生的希望逃出宫门,向千里之外的绥州城求救,可绥州城破,城中人惨遭屠戮,包括他与俞妃的母族,无一活口。
后来宫城被占领,俞妃死在了战乱中,连具全尸也没留下,那一句‘为娘等着吾儿’,成了他们母子此生最后的对话。
他恨年幼的自己无能,若他再快一些、再强大一些,便能救下母族,救下母妃。
后来,他遇见了林颂宜,相处之后对她生了别样的心思,占有欲催生出无法割舍的保护欲。
这世上,值得他拿命去保护的,总共就这么两个人。
若那梦是真的,此后他该保护的,应当是林颂宜。
只是那人为何是那样的语气?
纵然未见其人,只听其声,也知那人身处在怎样的绝望悲恸中。
那人又与他是何关系……
正思索着,萧玹的目光落在了林栀予送来的那盒栗子糕上。
心疾的发作固然令他措手不及,可吃了甜腻之物却毫无反应,也极其出乎萧玹的预料。
呕吐这事,还要从萧玹亲眼见证绥州城的惨状时说起。
身为前朝末帝的第十八子,萧玹虽不受帝宠,五岁前的时光却也顺遂平静,俞妃将他护得极好。
读书习字、喂鱼摸鸟,累了便窝在俞妃怀里美美睡上一觉,醒来便有可口的点心,后宫中,少有他那么自在逍遥的皇子。
年仅五岁的萧玹哪见过什么残忍的东西,直到他踏足绥州城,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血流成河。
初夏薄暮时分,乌黑的烽烟将铅灰色的天空撕裂出无数条缝。
风是静止的,到处都是浓稠的腥臭,高耸的城墙化作一片渗人的暗红,敞开的城门,仿佛一张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
偌大的绥州城没有一个活人。
不,也并非没有,双腿瘫软的萧玹见到了一个骑着高头骏马的将军。
将军身穿银白的铠甲,手持缨枪,二者不住往下滴着血,经过时溅起血花。
萧玹踉跄跟了将军一路,企图找到能救俞妃的俞家人,却在不久之后看到了一处万人坑,坑里是早已死去的绥州城百姓,其中几人,还穿着俞家家仆的衣裳。
他们都死了。
无数根火把丢入坑中,热浪瞬间旋卷而起,浓烟、腐烂的血腥味……直冲云霄,也灌入了年幼的萧玹鼻腔,腹肚中一阵翻腾。
萧玹最后一餐,吃的是随从在街边买的糖油糕。
从那以后,只要吃到甜腻之物,他便会回想起那将军冰冷的眼神,回想起万人坑里被焚烧的尸体,以及俞妃孤立无援等死的绝望崩溃。
后来,辗转流浪的萧玹得知,那个将军叫林烨,他因屠城有功,被新帝封赏,封为平西大将军,掌管西境数十万兵马,名声煊赫。
林烨本是前朝将军,林家世代忠良,林家儿郎生于护国之家,死于护国之战,偏偏林烨他判了国,倒了戈,将屠刀挥向了无数无辜的百姓与他该尽忠效命的君主。
*
林栀予苦着脸满腹为难走了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四下只剩她一人时,才冷下脸,仔细回想分析刚才的事。
她越想越觉得萧玹是给他自己下了毒,他这人向来满肚子算计,他算准了她会去看他,即便她不去,林家的任何一人去了,见他如此虚弱,都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
可他算错了,她不仅会将他赶出去,还会就此要了他的命!
云翳笼罩一大片阴影,寒风吹不停,阴影沿着侯府的方向逐渐东移。
林栀予抱起架子上的琵琶,对着乐谱轻拢慢捻,姿势有模有样,奏出的乐曲……却是难听刺耳,犹似杀猪。
外间,从谢意婉那处回来的润书与兰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默默关上门窗,怕这曲子传出去,林栀予会遭人笑话。
关好门窗,兰生手上多了个盒子,递给润书,“呶,给你的,咱们小姐今次出门买的,说是一家新开的杂货铺,叫什么宋记,府里的夫人姨娘公子小姐都有份,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润书接过盒子,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打开瞧瞧吗?高兴坏了?这可是我给你挑的,小姐买了一堆回来,什么都有,我又分又选大半天,可是把我累坏了。”
“话说,咱们小姐最近的赏赐越发频繁了,尤其是你我,月银翻了数倍不止,吃得也比以前好了,到底是姑娘大了,懂得疼惜身边人了。”
“润书,你给我透个底,你攒多少了?”
润书背过身去,“慎言,这样的话少说少打听。”
兰生不依不饶,“你瞧你,这么一本正经做什么,我们俩都睡一个被窝了,还分什么你啊我啊,告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