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莲花银簪

盛夏，总是热得不透一丝清风，热得浑身黏腻，萎靡不振。

云来客栈的店小二将一桶清水泼在大门前，清爽的水与滚烫的石板路碰撞，随着“嘶啦”声响起，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顷刻间化作一阵带有土腥味的水汽，消失在眼前。

只见阳光穿过树梢，在湿漉漉的石青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彼时，有一只织锦绸缎做成的白色软靴踩在地板上，将树影狠狠地踏碎。

在江湖中开客栈几十年，店小二早已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的眼力。瞧着堵在大门的青年，一身上好的料子，腰间别着数个价值不菲的美玉，尤其是那块刻着“百川院”的金镶玉，更是彰显此人身份不凡。

店小二绿豆大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转，霎时热情似火地迎了上去，“这位贵客，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呢？”

“先来点吃的吧。”那英俊的青年提着宝剑，随手给他抛了一粒银子，大步迈进云来客栈。他身后跟着打扮精致的丫鬟，朝店小二温温一笑，坐实了他身份不凡这事实。

这年头，出来闯荡江湖还带着丫鬟，可见不是某某山庄的少主就是某某权贵的儿子了。

店小二心里头直嘀咕，面上的笑容越发殷切，立刻把人带到了大堂最开阔的位置，边嚷嚷着上菜边朝厨房走去，“特色小菜各来一份咯！”

坐下喝盏热茶的一瞬，客栈门外传来阵阵响动，无数小摊贩抱着贩卖的物品落荒而逃，外面鸡飞狗跳，好生热闹。

英俊的贵公子扭头看去，见身穿黑的、白的一大群人，凶神恶煞地追着一个穿灰的、一个穿粉的。被追杀的两位看起来年岁不大，正值青春壮年时，偏偏在一堆牛高马大江湖人士的衬托下，显得身量单薄而瘦削，只肖被人轻轻一推，就能撞进客栈里。

“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进去！”粉衣姑娘连同灰衣青年，被人霸道地推进客栈，两人齐齐地被踹飞，撞在客栈的八仙桌上，霎时痛得脸色苍白。

“你们一个说行医需行卦问天，一个说治病需要看天象。行卦就行卦，你小子却让一条狗天天吊来下下签，到底是你行医还是狗行医？！”重达几十斤的七星锤被风火堂总管舞得虎虎生威，直直指着桌上的瘦弱青年。

又见一旁的粉衣姑娘瘪嘴，想悄咪咪开溜。未曾想索生门门主的长刀直直横在她脸上，光滑的刀面映出姑娘微微颤抖的小酒窝，“还有你，胡乱开药让人吃出毛病，本想着让你治好东家就放你走，你却趁门中守卫薄弱的时候，带着那滑头跑得没边！让你治病，还扯东扯西扯天象来，分明就是不想治！”

白夭夭瞥了眼大刀，又哪里能听得这话，当即撇嘴道：“讲、讲道理啊，是你们东家不听我的医嘱吃出问题来的。我那大师侄卖药给你们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每日一颗，切勿贪欢贪多，更不能与酒一同服用。他不听，非要一口吃十颗，还兑了酒地吃，现在吃出个好歹了，就把问题赖到我身上，简直就是蛮横无理！”

“你！”

眼看索生门总领七窍生烟，面色如锅底，白夭夭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白……李二桃行医十多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也能拉回来。人家隔壁倭瓜寨寨主棺材躺进去了，我都能把人治好。现在活蹦乱跳地在村口卖倭瓜，身体壮实着呢！你们一口一个说我乱开药，吃死人，分明是在辱我医德，败我名声。”

索生门总领哪曾遇过如此能言善辩的姑娘，气得涨红了脸，一连“你”了个半天都没有“你”出半句话来。

仔细听来，问题确实不在白夭夭的身上。李莲花颇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是你们不厚道……怎么能逼迫人家治病呢？更不能逼我去治死人啊……”

说罢，他朝风火堂总管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得了。”索生门总领猛地把话打断，长刀紧贴着白夭夭的脸，霎时间殷红的血流了出来，顺着刀锋缓缓滑落，“今日，饶是你们巧舌如簧把天说破！也得留下一双手和一个脑袋！”

白夭夭喉咙发紧，吓得脸色发白，动也不敢动。却见那大刀“嚯”一声挥舞起来，刀风旋即将她鬓角的碎发削断几缕。

彼时，她眼神微动，广袖内的银霜桃花针缓缓滑出，在指缝间闪烁着微微银光。岂料这时，风火堂总管的七星锤朝李莲花砸来，他手忙脚乱地扯了一把白夭夭。

白夭夭“啊”叫一声，赶忙收回银霜桃花针，整个人被他扯入怀中，让那大刀扑了个空，直把八仙桌一个角削掉。

李莲花见此吓得脖子一缩，伸臂搂住白夭夭的肩膀，借风火堂总管七星锤撞来的内劲，手掌撑着桌面往前滑，两人就这么狼狈地从桌面飞出去，倒在正喝茶的百川院刑探脚边。

热心肠的刑探忙放下茶盏，将两人扶起来。谁料，那索生门总管并不打算放过二人，联合风火堂总管的七星锤，笔直朝二人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莲花一个平地摔将刑探推出去。

“我靠，故意的吧！”刑探当即骂骂咧咧地抽剑出鞘，拦下来势汹汹的七星锤与大刀。只见他手腕使劲，竟硬生生将两位绝顶高手的武器挑飞。

“呸！都怪这个病秧子碍手碍脚的！”索生门总领满脸阴鸷，陡然提着大刀回身，飞身朝李莲花砍过去。

李莲花慌不择路，搂着白夭夭被人逼到墙角，二人默契地齐齐斜身躲过一刀。

“他奶奶的，我让你们躲！”索生门总领咬牙切齿，当即杀红了眼，横刀，朝李莲花毫无章法地劈砍。

刀风吹起李莲花额前稀碎的刘海，慌乱中他余光瞥见白夭夭发髻中的莲花银簪，情急之下将簪子抽出来，迎着刀锋，硬生生接下索生门总领杀气腾腾的一刀。

刹那间，随着“叮”一声脆响，银簪应声断开，啷当落地。

此情此景，无声更胜有声。白夭夭心弦一震，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睛，内心深处似有什么被撕开疼得厉害，泪水更是汹涌而来。

“断了？！”李莲花面露震惊，没想到与少师剑相同材质的簪子会断，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愧疚。怎么可能？

刑探趁此机会一脚将索生门总管踹开，连忙点住他身上几十处穴道，确定他动弹不得后，才扭头看向脱险的李莲花、白夭夭，“喂，你们没事吧？”

“没事，多谢英雄出手相救。”李莲花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将手中半截簪子递给白夭夭，“李……”

她闻声抬头，同他四目相接。

李莲花舌尖一阵发涩，藏在喉咙里的话咽下去。

却见清丽端庄的“李姑娘”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就这么讷讷地看着李莲花，很是伤神，“断、了……它……断了。”

李莲花心头一跳，面对她突然汹涌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连连道歉，“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它会断。我赔……”

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底气有些不足。这簪子可不是普通的簪子，而是用锻造少师剑的陨铁一同做出来的，他从哪里赔一根新的给人家？

白夭夭痛苦地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对不住对不住……”

半晌之后，她缓缓睁开通红的眼睛，满脸疲惫道：“罢了，我与他终究是无缘无分……哪怕强留着他的东西，到最后也会因各种缘由还回去。”

原是她不配……她苦笑，看着李莲花手心的莲花银簪，眼底一片痛色。

李莲花抿了抿唇，垂下拿着半截簪子的右手，缓缓说了声“对不起”。

只是这声对不起，不知是为了十年前的李相夷，还是为了自己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