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断簪
止血的膏药贴到脸上时,白夭夭才感觉到痛楚来。
许是痛得厉害,她皱紧眉头,泪水就这么无意识地流着。明明面上没有任何的哀伤与悲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看得叫人生出几分怜悯。
李莲花看在眼里,想到那根断成两节的莲花银簪,内心越发的愧疚。他张口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嗫嚅半晌之后,终是哑着喉咙说了一句,“我赔一个新的给你。”
“……”白夭夭一时无言,把装在木盒盖上,不再去看那惨烈的簪子,吸了吸鼻子,故作平静道:“不用了。既然它断了,说明我与那人当真无缘无分。”
李莲花听着心酸,又不知如何面对她,索性什么话都不说。
“好了。”白夭夭擦干乱七八糟的眼泪,将新方子写完后,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随后折叠整齐,塞进被刑探捆成粽子的索生门总领嘴巴里,“解毒的方子,六碗水熬成一碗,煎得浓浓的服下,坚持服用半年。另外,告诉你东家,往后半年不可行房事,不然我可救不了。”吃神行丹边角料都能中毒不举,可见索生门门主也是个内里被掏空的蠢货!
李二桃,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不太靠谱的江湖游医。那索生门总领叼着药方子“唔唔”摇头,死活不肯信她的鬼话。
白夭夭无可奈何,指了指药方一角的桃花印记,凶巴巴道:“药师宫的标记,出事了只管去药师宫兴师问罪,这会儿信了吧?”
索生门总领眼睛往下瞄,果真看见了药师宫独有的桃花标识。旁的可以不信,但是药师宫这样响当当且有威望的大门派是不可能不信的。既然这李二桃能拿出药师宫独有的信笺写药方,说明她真是药师宫的人,也不怕她再跑了。
想到这层关系,他才重重地点头表示信了她的话。
“这一天天的不给人消停消停,回去后记得让你们门主,把那什么破江湖追杀令给撤了!我每天被人追来追去很累的好吧!”白夭夭絮絮叨叨地把话说完,三两下的功夫将索生门总领身上的穴道尽数拍开,至于绳子怎么解就看他自己了。
穴道被拍开,索生门总领的内力在体内运转了三周天,待彻底运畅无阻后,猛地将麻绳震碎。随着绳子稀稀拉拉地落下,他一手拿下嘴里的药方一手击地借力,整个人翻身跃起,稳稳地站到白夭夭跟前。
他也不怕得罪人,当着白夭夭的面将信笺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在验证药方的真伪。瞧着娟秀的字迹和特殊的标识,他蓦然神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呆呆地望着眼前袅娜娉婷的粉衣姑娘,“你、你……你真是……真是……”
一双澄明透亮的眸子含着温和的笑意,也望了他好一会儿,轻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李姑娘。”
她强调自己姓李,索生门总领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抱拳朝白夭夭行礼,“近来多有得罪,还望医……李姑娘海涵。”
白夭夭微笑,举手抱拳还礼,不再回话。江湖中事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有时候识趣点让人半步,也算是积累善缘。
她叹气,秀气眉头紧锁着。想来想去还有李莲花的事情没解决呢,观音垂泪这药也不知是真是假,最怕搞到最后空欢喜一场。
索生门的烂摊子可算是得到完美结局,一群穿白的护卫,怎么声势浩荡地来就怎么声势浩荡地离去,大门派的排场是断断不能少的。
白夭夭刚松了口气,突地发现风火堂追杀李莲花一事还没解决。这不,和索生门总领说句客套话的功夫,柔弱不能自理的病弱李神医连同贵公子刑探,就被风火堂的人一起押去了客栈的后院。
“李莲花……”白夭夭回头看着早已空无一物的桌面,反复咀嚼着这个江湖响当当的名字。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李莲花断了她的簪子,也断了她对那人多年来的执念。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那人在退婚书上所写的一样:簪断,念断,则缘灭。她的缘从不是他,是以小心翼翼地守了簪子十年,十年后它依然会离自己而去。
是了,不该执着的东西,就应学会放下。白夭夭悄悄舒了口气,压在心头的疼痛与内心翻滚着的不甘悄无声息地散去,终于恢复平静。
她抚上心脏,缓缓闭眼。须臾片刻,再次睁眼时,那双满是痛色的眼眸一片清明。
李相夷,你曾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缘,我的缘从不是你,你的缘亦不属于我。今日,簪断、念断。我放下对你的执念,从这里迈出去,是不是就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缘?
白夭夭深呼吸,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迈开步伐,往吵吵闹闹的客栈后院走过去。
纤纤素手掀起精致的玛瑙石珠帘,刹那间,灿烂的阳光迫不及待地闯入眼眸,晃得她眼睛生痛,
只闻得那年轻的刑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摆弄他那不甚渊博的验尸学识。转瞬之后,他身旁站着的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姿态娴雅的灰衣青年缓缓回头来,朝她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
他低声轻唤,“李姑娘来了。”
白夭夭霎时愣住,须臾过后,她瞥了眼停在后院的棺材,对他笑得明眸善睐,“看样子,李神医闯出来的祸事也不小啊……”
“自然比不得李姑娘的祸事。”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温和地回她。
白夭夭只笑不回他,提起裙摆,走下石阶来到李莲花身边。她余光恰好瞥见年轻的刑探,在给棺材内的死人验尸,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看了看,“神偷妙手空空?”
闯江湖的人自然对神偷妙手空空不陌生,只是这人突然死去,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李莲花糯糯地“嗯”了声,又点点头。
白夭夭正想开口调侃他能把死人治活,可见医术一绝,却突然发现棺材内的妙手空空手势奇特。掌心捧莲的手势,不正是施展龟息大法后,陷入假死状态才会出现的吗?
果然如此,她的想法是对的。白夭夭疑惑皱眉,思索片刻心下便有了答案。妙手空空并没有死,而是使用了龟息大法陷入假死状态,倒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刑探并没有瞧出半点不对。
这边刑探草草验尸完毕,肃着一张俊脸,当场判定神偷妙手空空已然死绝,“这口鼻冰冷,气息全无、毫无脉搏,死得不能再死了。至于这死因嘛……大概就是你手头上的七星锤了。”
这个刑探如此不专业,一看就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
白夭夭闻言猛呛了口气,一双灵动的眼睛本就大,如今瞪得更大了,“不是……”
突然,她的广袖被李莲花轻轻扯住,把话头打断。白夭夭满是疑惑地回头看,却见李莲花朝自己摇摇头,又挤眉弄眼地暗示她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此刻,她大抵明白了李莲花被风火堂追杀的原委。恐怕是他和妙手空空联合起来做了场戏,耍人家风火堂玩呢!
白夭夭眨眨眼,悄咪咪地站在李莲花身侧,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
“就……就托人拿回自己的东西。”李莲花笑眯眯地回她,眸中带着几分真诚,倒也不似作假。
风火堂山匪出身,个个手上沾着无辜百姓的鲜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夭夭懒得管这个闲事,倒是李莲花的实诚让她觉得好玩。只见她眸中带着戏谑,轻声说:“别又弄出一个江湖追杀令来才好。”
“岂敢岂敢。”李莲花眨眨眼,连连摇头,“我这幅走路都能喘两口气的身板,哪能遭这罪。”
白夭夭知他在调侃自己,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得越发灿烂。她突然想起一桩关于李莲花的江湖传闻,连忙问本尊,“我其实有些好奇,李先生当真把铁萧大侠、铁甲门‘穷首皓经’施文绝给救活了?怎么救?用的什么方子?或者是旁的偏方?”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只要碰上奇难杂症就跟挖到宝藏一样两眼放光。尚在闭关中就听闻李莲花能活死人,把早已去阎王殿报到的两位大侠救活,如今见到本尊又怎能不激动。
李莲花“啊”了一声,表情很是古怪,支支吾吾半晌挤不出半个字。 忽然,听得刑探在前方同风火堂商讨妙手空空的尸首的去留,说着说着又说放他走,他面上一喜,小声对白夭夭道:“其实是一场误会,现下在这儿说也不方便,左右李某都要赔新的簪子给姑娘,得空了再同你说。”
白夭夭听到这里,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好啊,等你。”
微风拂面,耳畔笑声如银铃,涔涔入人心。李莲花骤然愣住,随后缓缓勾起嘴角,笑了。
明明是一句寻常不过的客套话,偏偏“等你”二字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在这偌大的江湖和凡世间,人人都想他死、想他消失,眼前人什么都不懂却说要等他。
等他啊……这令人厌倦的俗世,当真有人愿意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