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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以伤劝膳

初时,宋卿月不懂为何崔康时喜欢青莲居,待她第二回站在花楼上便全然明了。

虽眼下末伏已过,时已入秋,但花楼外阳光不减炽热,余暑之威犹存。

不远处的山溪带来微凉的水汽,水汽穿花窗而入,将花楼内的燥热拂吹一散,分外凉爽。

她手提钟离给的象牙食盒,站到了月洞门外。

月洞门的丁香色纱帘被高高挂起,卧寝内的屏风后,是崔康时面窗而坐的影子。

阁屋内的护卫见了她来,待要开口,她身后随来的钟离竖了个手指到唇边,示意噤声,又一挥手,让护卫们全皆下去。

立于月洞门口,钟离清了清嗓子道:“主君,我备了三凉三热,主君少许吃些吧!”

崔康时的身影一动未动,只轻声:“不了!没甚胃口,下去吧!”

宋卿月看向钟离,钟离往屋内挥了挥手示意她,便轻手轻脚退出,下了楼去。

她将手中的食盒柄子紧了紧,举步跨了进去。

上回抱崔康时,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入怀,让她很是震惊。

此回,任崔康时打骂,她也要想办法哄他吃上一些食才是。

轻脚步入卧寝,转过锦屏,见崔康时坐在毂车上,面朝着花窗,花窗面对着半抹青山、半抹浅溪。

他身上是雪白的中单内衣,中单的衣襟未系,随意敞开着,发丝也未束,泼墨般散了一肩。

她走近香案,将食盒放到香案上。

香案的香炉里,有打好的香印,香印打得极其潦草,散不成形。

她将香炉挪开,将食盒里的菜碟拿出摆好。

听到背后有声音,崔康时头也未回道:“说了不吃,是耳朵聋,还是想讨骂?”

摆好菜饭,她立身于毂车后轻笑,“约摸是想讨骂吧!”

崔康时身子立时打了一个哆嗦,未料她会出现在背后。

顿了一顿,他一面伸手掩着大敞的衣襟,一面淡声:“本公子没兴趣骂你,你可以走了!”

宋卿月伸手搭上毂车,吃力将毂车一转,将他身子转回。

身不由己地,崔康时被逼面对了她。

他手上系着中单的系带,虽他心急,但一只手掌因受伤而半蜷,便怎么也系不好带子。

宋卿月蹲下身去,将他的手扒开,想替他系上带子,目光顺势落在他胸口。

崔康时胸口有三道骇人的刀伤,粉红色的伤痕斜贯整个胸口,从疤痕的颜色来看,受伤应在四个月左右。

顺她眼风看到自己胸口的伤痕,崔康时眼神寒冽睨向她,“出去!”

他从她手中将系带大力夺回,粗鲁将衣襟交错把胸口掩好,垂下眼帘避看她。

“待喂你吃完,我就走!”

她蹲着身子,眼眶红了一红,抬眸看他时,已换成倩笑。

站起身绕到他背后,她不管不顾地将毂车推到香案前。

毂车为檀木所制,身车沉重,没点子力气还真推不动。

看着香案上的饭菜,崔康时面无表情道:“宋卿月,若想看我笑话,上一回便已看过。杀人不过头点地,差不多了!”

宋卿月从食盒里取出干净碗筷,说着风凉话。

“话可不是这么说!若说我是来看你笑话,也是你花了大代价,请我来看的!”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将你带回,本公子没花任何代价!”

“不管你有没有花代价,既然这么不想见我,为何要带我回翡翠别院?”

崔康时阖上眼眸,如梗在喉般道:“你是我崔康时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你被人查出有了身子,本公子面上无光!”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了身子?”

“接你回来后,你昏迷不醒,郎中号脉时查出的。”

宋卿月往空碗里挟着菜,淡道:“所以,你先是将我从沈明仕手中救出,后面才查出我有了身孕?”

被点出话中漏洞,崔康时脸上立时浮起恼色。

启开眼眸,他强硬道:“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本公子对你还有情谊?宋卿月,别太高看自己。本公子对你半分情谊也无!”

宋卿月垂着眼帘没有应他。

挟好菜,又盛了一勺饭后,她搬了只圆凳坐到他身前。

伸出手,她将他挡脸的发丝轻轻拨开,他却头一偏,将她的手粗鲁推开。

“本公子说了不吃,你聋了?马上出去!”

她目光柔柔看了他一会儿,被看得不自在,他冷脸将毂车转了个面向背对她。

宋卿月站起身,目光四寻后,朝镜台走去。

“披散着头发看着颓废,也不便进食,我先给你挽发吧!”

崔康时目光落在花窗外,声音微抖,“颓废?本公子就喜欢颓废,用不着你来操心!”

于镜台上,宋卿月看到他常戴的鹊尾长冠,便心上一动。

初见,崔康时便是戴着这样的冠子,满身玉佩金饰,摇着扇子与她插科打诨。

他身上,质为谪仙之质,气是铜锈之气,飘然世外与财大气粗并蓄一身,开口便是上万两银子的加成与她争抢铺子,教她好生不喜。

可眼下崔康时却像个脆弱的书生,满是死要面子的强硬。

拿着冠子与梳子,她走到毂车后,将冠子放到他怀里,拿着梳子给他梳发。

“先束好发髻,我再喂你吃饭!”她笑盈盈道。

崔康时却将怀中的鹊尾长冠抓起,重重掷到地上,暴喝:“滚,滚,滚……”

“砰”一声,玉冠于木地板上折损成两半,吓得宋卿月心头一跳。

还未反应过来,崔康时又伸手抓住她的手,粗鲁地抢夺她手中的梳子。

夺走梳子时,梳齿重重划过宋卿月的背手。

她“咝”地痛呼一声,梳齿将她手背划出数道伤口。

崔康时本欲将梳子从花窗掷出,见她捧手而呼,再见她手背血淋淋一片,神色顿时一慌。

一弃手中梳子,他将她的手拖过,掀起雪白的中单衣襟擦拭着血,连叠声问:“疼吗?疼吗?”

她咬唇默了一默,任他慌乱地为她拭血,绕到他身前蹲下。

仰着脸,噙着泪冲他点头,“好疼!”

崔康时看了一眼她,眼底滑过懊恼,扭头冲月洞门高声,“来人!”

宋卿月将手抽走,倔强道:“你不让我梳头,不让我喂饭,手背这伤我便不包了!”

崔康时将她脸上的狡黠看入眼底,眸底微涩……

他昔为玉树临风、举止有度的崔家长公子,今却于毂车之上安身,行止举动不由己。

这般废人一样的处境,他不欲活!

可纵使他日思千种自戕的法子,意念里从面前的花窗上跳下去一万遍,他也必须在交待好家族事务前苟延残喘!

更何况,眼前这个满脸无赖的女子,又身不由己,闯进他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心扉。

崔康时心神一晃,脑中跳出宋卿月站在山崖边,威胁即墨江年时的样子。

崖风将吹得她衣袂翻飞,发丝乱舞。她眼神决绝,要即墨江年放过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那一刻,他心中温暖而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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