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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有孕之人

眼看着天色也晚了下来,槿汐提着灯找了过来,安玲容招手唤过弘历,一起慢慢走回宫去。

弘历看了什么都欢喜,笑着闹着拉着安玲容的手说着话。

安玲容嘴里答应着,可心里的正凝神想着,却听得假山后头有呜咽的哭声传来。

那声音太轻微,叫人一个耳错,只以为是春鸟绵长的唧唧声。

安玲容不动声色,只作不经意一般,朗声道:“弘历,快回来,别到假山那边去捉小鸟!”

那边的哭声立刻止住了,安玲容示意弘历噤声。

不过片刻,却看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从假山绕了出来。

安玲容撒开弘历的手,弘历立刻会意,只装着跑去捉小鸟,一下撞在那女子身上。

那宫女抬头就要骂,一看安玲容跟在弘历身后,忙收敛了气焰,请了个双安道:“安妃娘娘万福金安。”

安玲容笑吟吟道:“本宫自然是万福金安,可是浣碧,你怎么不安了呢?”

槿汐手中的风灯照出浣碧哭过的面容,疑惑道:“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这是怎么了?”

浣碧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绷出一个笑容,朗声道:“奴婢伺候小主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不安的呢?不过是想家了,偶尔哭一哭罢了。”

安玲容情知她不肯说实话,也不愿和她费唇舌,便道:“你伺候菀姐姐,更当万事小心,别落了一脸泪痕回去。”

她微微一笑,杀人且诛心。

“只是话说回来,菀姐姐平日那么疼你和流朱,自然见了你的眼泪也不会不高兴。”

浣碧本仰着脸毫无惧色,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便低下了脸。

浣碧脸上带了薄薄阴翳似的黯然,嘴上却犟着说:“小主自然是疼我的,懂我的。”

说着,不顾礼数的匆匆离去。

槿汐皱着眉头,道:“浣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么毛毛躁躁的,得亏遇到的是娘娘,万一是华妃,富察贵人……”

“浣碧是有几分聪明和心眼在身上的,但不多,还需多磋磨磋磨。”

说完,安玲容扶着她手正要起身离开,忽然看见前头灯火通明,几十盏灯笼晃点着如暗红浅黄的星子,朦胧地亮成一片。

安玲容扬了扬脸,槿汐立刻跑到前面去,片刻回来道:“小主,是音常在出事了,皇上正赶过去呢。”

这一夜音常在宫中并不安宁,闹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六宫众人都惊异不已,私下里查问却也问不出什么。

晨起时也不知音常在那儿到底出了何事,安玲容惦记着今日是嫔妃要去景仁宫请安,便早早梳洗了便传了辇轿往外头去。

向例嫔妃出门都是传的辇轿,只是如今初夏早晨尚算清凉,安玲容便扶了槿汐和宝绢的手慢慢出去。

正过了长街,看着初阳澄澈如金,流金般的日光落在琉璃瓦上,仿佛漾着一池金波浮曳。

安玲容贪看那日色,才走了几步,却见欣嫔也在前头,笑盈盈看着对方。

欣嫔行了礼后,嘴甜道:“几日不见安妃娘娘,气色越发好了。”

对于欣嫔,宝绢还是比较喜欢的,于是,她满面都是甜笑,嘴上道:“娘娘近几日的确见什么都觉得顺眼,可能是有了四阿哥陪在身边的缘故吧。”

闻言,欣嫔只是笑容如常,伸手抚了抚发髻上新簪的一支冷翠色碧玉明珠钗,羡慕道:“安妃娘娘的福气是臣妾拍马都赶不上的,不过听闻昨日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往音常在那儿了,安妃娘娘?”

安玲容神色如常,淡淡道:“后宫嫔妃哪有不生病的,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情,惊动了皇上和太医院的人。”

欣嫔以为是她说错了话,正欲再出言解释几句,却见斜刺里一顶辇轿横穿出来,差点撞到了她。

欣嫔脚下一个踉跄,花盆底一斜,差点摔了出去。

幸好槿汐和宝绢扶得快,人虽没事,发髻上的碧玉钗却滑落下来,跌得粉碎。

那顶辇轿撞了人,全作无事一般,往角门一拐便过去了,浑不理撞了什么人,撞得重不重。

宝绢哎呀一声,忙蹲下捡起那支碧玉钗,情急道:“可惜了这么个宝贝,就这么碎了……”

话未说完,欣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然后气恼道:“宝绢,槿汐,你们看清了那人是谁没有?”

眼尖的安玲容仔细对应了一番宫中嫔妃的身形,思索道:“背影像是音常在,但看衣服却不大像呢。”

欣嫔一听刚才差点撞到她的是音常在,火冒三丈,眼神充斥着恨意。

“这个音常在越发蛮横无理了,连见了我跟娘娘都不知道行礼,亏她的父亲还是前朝的包衣!”

安玲容拉着欣嫔的手,示意对方先消消火气,道:“请安要紧,别被闲杂人等气坏了身子。”

闻言,欣嫔强压着怒意,勉强笑了笑,“可是这皇上赏赐的……”

“我宫里还有些,要是不嫌弃,等会去我宫里挑几个带走就是了,何必跟音常在斗气呢?”

这下子,欣嫔是彻底没了恼的意思,跟着安玲容一同去给皇后请安了。

安玲容和欣嫔到时嫔妃们都已在了。

她进去按着位次坐下,皇后便笑吟吟向欣嫔道:“今儿你是怎么了?头发也有些松了,脸色也不大好。”

安玲容递一个眼色,宝绢忙道:“方才从长街过来,欣嫔不知被谁的辇轿横冲直撞出来碰了一下,人差点扭了,连皇上赏的玉钗也跌碎了。”

欣嫔忙起身道:“如此匆忙来见皇后娘娘,实在是怕误了请安之时,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温和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自己没事吧?跟着的人没看清是谁撞的么?”

槿汐道:“奴婢看着恍惚是音常在。”

音常在倒也不惊,只是盈然一笑如芙蓉清露:“方才是冒失了,差点撞到欣嫔,真是失敬了。”

欣嫔神色不豫,冷然道:“如今才知道撞着我了,方才怎么逃得一阵风儿似的?”

音常在盈然一笑,抚着腮边道:“本是想停下来跟欣嫔您致歉的,可是,嫔妾有一桩要紧事不能不先来回禀皇后,所以只好对不住欣嫔了,至于跌了皇上赏赐的玉钗,您到嫔妾宫里随便挑,喜欢什么您自己拣去,赔您两根三根都不要紧。”

欣嫔听她如此倨傲,一张秀荷似的粉面不由得含了几分怒意。

“昨儿晚上永和宫就闹腾了一夜,今日又来无礼,即便皇上宠着你,也由不得你这个样子!”

音常在侧了侧脸,唇角的弧度如一弯新月,起身向皇后恭恭敬敬福了一福。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昨夜腹痛不止,皇上传了太医来看,才知臣妾是有了身孕了,已然两个月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甄嬛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小腹,不觉生了几分凄楚。

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该自己伤心的时候,忙撑住了脸上的笑容,不容它散落下来。

皇后倒还镇定,满脸笑意像遮不住漏下的春光:“是么?只是既然有孕,怎会腹痛?”

音常在微有得色:“太医说臣妾体质寒凉,胎儿体热,有所冲撞,加之是头胎,所以腹痛,其实也是无妨的,臣妾也是因为这件事要急着回禀皇后娘娘,所以冲撞了欣嫔也不敢停留。”

她说罢便要屈膝向欣嫔行礼,茶言茶语道:“还请欣嫔宽恕嫔妾这遭吧。”

音常在虽是要屈膝,动作却极缓慢,欣嫔知她的意思,没了撒气的理由,摆手道:“才有了身孕便仔细些吧,万一磕了碰了,仔细丢了这福气。”

音常在的目光略含挑衅,看着欣嫔道:“好容易得的这福气,怎么会丢了?有欣嫔庇佑,嫔妾的福气长着呢。”

皇后连忙道:“你是头胎,得格外仔细着,等下本宫就多拨几个人过去伺候你,缺什么要什么,尽管来和本宫说,十月怀胎,有得辛苦呢。”

她蓄了宁和的微笑,看着下方没有子嗣的嫔妃们,挖苦道,“不过这辛苦也是福气,本宫也希望你们也早有子嗣呢。”

音常在眼波微曳,看着侍了寝的淳常在,没了孩子的甄嬛,曼声道:“是啊,十个月是辛苦呢,嫔妾看着齐妃娘娘照顾三阿哥就费尽心力。”

被点了名的齐妃面色不太好,但碍于音常在没有说三阿哥的坏话,淡定的喝着茶,没有说话。

皇后环视众人,慢慢道:“有了孩子的固然高兴,没有的也不必着急,皇上待后宫一向仁厚关爱,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安玲容与眉庄互视一眼,这闹剧,皆是默默,只随众人道:“臣妾明白。”

皇后笑意不减:“好了。这些都是闲话。”

她看着音常在道,“如今最要紧的是音常在的胎,你可得好好养着,万不能掉以轻心。”

音常在躬身答应了,众人贺了几声也告退而去。

等到众人散去,剪秋替皇后剥了一颗枇杷递过去,道:“娘娘这一胎还是要让太医院的人去动手吗?奴婢觉得您是嫔妃们子嗣的皇额娘,又有太后的关照,完全……”

皇后抬眼看了看碧澄澄空中流金泼洒似的日光,伸手探了探景泰蓝盆里供着的冰山,唏嘘道:“本宫何尝不想高枕无忧?可是太后跟安妃对后宫之事的涉入越来越多,你看音常在就知道,皇上的嫔妃和子嗣只会越来越多,而本宫只会越来越人老珠黄,色衰爱弛。”

她眸中一亮,似是闪过一点黑色的焰火,“所以万事不能不多一层防范。”

剪秋叹道:“智者必有千虑。娘娘费心了。”

音常在的身孕是夏日即将到来后的第一胎。

皇上虽然早有子女,也显得格外高兴。

尽管连着几日操心于江南水事,但皇上得闲便留在音常在那里中嘘寒问暖。

这一夜难得音常在没再缠着皇上,皇上便往永寿宫来,略略问过了弘历的功课,便留在安玲容阁中一同用膳。

皇上聊着前朝的事情,安玲容不好多事。

她便倒了一杯酒在皇上盏中,樱桃色的琼液凝在白玉酒盏中,如同一方上好的红玉,盈盈生辉。

皇上笑道:“这酒的颜色看着很喜庆。”

安玲容看着皇上神色,亦是欢喜:“皇上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是喜庆的。”

“你觉得朕心情好?”

安玲容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毛,一根根浓黑如墨。这样近距离地望着他,连眉毛,也是这样好看的。“

她轻笑道,“音常在有了身孕,皇上是真高兴。”

皇上笑着握一握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凉得如一块和田玉,握久了,慢慢也生了润意。

他朗声道:“后宫里的事再高兴也是小事,前朝出了高兴的事儿,朕心里才真正快活。”

安玲容倒了一盏酒敬到皇上跟前:“皇上心里快活,就是臣妾心里快活,皇上为了治理前朝,日夜操心,所费的心神不是旁人看着就能明白的,所以这一杯,臣妾敬皇上。”

皇上接过了却不喝,饶有兴致道:“你不问问朕,为什么高兴?”

安玲容微微低首:“如同农人耕种,有付出,有收获,这便是高兴,其他的,臣妾身在后宫,不该问,也不能问。”

皇上接过酒一仰脖子喝了,眼睛里都是晶灿灿的笑影儿,他执着安玲容的手,柔声道:“这就是你的好处,若是菀贵人,她一定要追着朕问,是什么高兴事儿。”

安玲容唇边恬淡的笑意微微一敛,似不喜皇上当着她的面提起甄嬛,并且拿她跟对方做对比。

“菀姐姐自然有菀姐姐的好处。可是皇上……”

她顿一顿,柔声里带着一分倔然硬气,“皇上,在这儿,咱们不说别人。”

皇上怔了一怔,不觉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有小心眼儿的时候。”

安玲容的笑意若映着月亮的水,清亮分明。

“皇上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前朝,一半是后宫,后宫的一半心儿,大半给了太后和公主皇子们,小半儿给了臣妾和诸位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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