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思
暂且维持中立派的端妃,先是瞧了瞧华妃的神色,又观望了一会皇上的脸色。
半响,她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且此次的事,两个奴才是罪魁祸首,剪秋只是碍于身体问题一时不得明说罢了,臣妾也觉得是应该的。”
皇上想了想,知道安玲容平日里算得上是中立派的人。
从不刻意去讨好谁,厌恶谁。
哪怕在他面前,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多说过谁的坏话。
这样想着,皇上最终宣判了皇后的过错在于没有管好下属,被判闭门思过一月。
至于本次事件的作俑者,念在已经畏罪自杀,再罚了些管理不周到的宫人们,就算这件事情就暂时落下了帷幕。
皇后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满意的,她没有再搬出死去的姐姐撑腰。
毕竟死去的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黄归全,还有跟在身边,只是顺手使用的棋子罢了。
下次,下次她会做的更巧妙些,不会再让安玲容察觉到任何异常了。
这样想着,皇后深深看了眼下方的安玲容,嘴角勾勒出冷漠的笑容。
用头风发作当借口,皇后被绘春扶着离开了座位。
华妃看了一场大戏,胃口大开,她先是邀请皇上去翊坤宫坐一坐,并且内涵了其他嫔妃的小厨房,绝对没有她的干净。
她的小厨房可是由外面全程单链采购的,人手都是她自己掏钱养着的。
就算是御膳房想要害她,也要先问问两位江家太医,还有小厨房的人答应不答应。
皇上听到华妃的小厨房准备了很多他爱吃的东西,下意识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当着嫔妃们的面,开口道:“御膳房一事,就全权交由端妃和安妃处理了。”
说罢,皇上在华妃的簇拥下,离开了永寿宫。
众嫔倒是没有吃华妃的醋,而是围着太医院的太医们,纷纷想要脉诊一番。
她们这些日子可没少吃御膳房的饭菜,万一体内含了点水银跟朱砂,岂不是要人命了?
安玲容功成名就,简单跟几位处得来的嫔妃们聊了几句后,就先离开了。
离开时,她深深看了眼跟在太医屁股后面的淳贵人,笑而不语。
她在这场棋中充当了主帅,那倚靠皇后才怀孕的淳贵人,真的是她印象里,那个天真无邪,一口一个姐姐的妹妹吗?
安玲容觉得未必。
这不,等到晚上,安玲容用完了膳食,就听外头传来了嬷嬷的声音。
是太后请她过去坐坐,聊会天。
早就知道有这一遭的安玲容带着槿汐,没有任何其他的准备就去了。
等到安玲容到达太后宫中。
此时太后穿着绛色缂金水仙团寿单氅衣,头上与耳上都一色的点翠东珠配翡翠首饰。
在那碧艳的宝蓝色在灯火的跳跃之下,流转着暗沉不定的光泽,好像太后这个人便是如此,让人觉得暗沉而不可捉摸。
太后跪在佛龛前,诚心诵完佛经,又点燃了三支檀香敬上。
那香上的三点暗红星火,安玲容估摸着,就如同景仁宫皇后心里若隐若现的未知的惧怕吧。
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又被皇上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她不惧怕,谁还会在深夜感到不安呢?
太后扶着竹息的手起身,转过脸慢慢打量着她。
安玲容依足规矩福了一福,请安道:“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淡淡道:“到底是哀家眼皮子底下看着一步步走到妃位的江南小女子,如今有了本事,也能帮助哀家教训教训那不懂事的皇后了。”
安玲容垂手立在一旁,宛如一个宫女应有的姿态:“太后亲口下的命令,不容更改,臣妾也没有胆子忤逆太后的意思,如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太后指点。”
太后微微一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景,感叹道:“哀家在想,如果今日被皇上亲口下令闭门不出一月,并且折断了左膀右臂的人,是你,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安玲容心头一搐,像是被人冷不防狠狠抽了一鞭。
但她知道太后只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也就没有特别的想法。
明面上,她还是淡淡地道:“安玲容无用,不知太后此言何意,况且,黄归全乃内务府的人,平日里跟所有嫔妃们的关系都还算好,只是会见风使舵罢了,至于那江福海更是……”
听着安玲容聊着死去的太监,太后手上的赤金翡翠点珠护甲恍如一把金色的利刃,仿佛轻轻一晃,就能割掉人身上的血肉。
“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看到皇后那不成器的样子,一心想着把心思放在别的嫔妃的肚子上,乃皇后的失德,而哀家今夜喊你过来,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一个道理。”
说着,太后凑到安玲容的身边,幽幽道:“哀家容许你在皇后失德的时候制衡她,但绝不容许你肆意在皇上和嫔妃们面前,诋毁皇后,使皇上眼里渐渐没了他唯一的妻子。”
安玲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在太后可以容忍的范畴内,皇后没有失了太大的面子。
毕竟从她没有入宫前,皇后就因为制衡不了华妃,一直无法握着协理六宫的宫权。
看到安玲容如此懂事的样子,自以为可以把眼前的安妃牢牢控制在手中的太后和颐浅笑,抚了抚手腕上玛瑙连珠镯。
“只要是活在宫里的人,但凡不是个神仙,人人都会有不谨慎的时候,人人也都会有百口莫辩的时候。”
“但要紧的是,人在低谷的时候懂得如何自保,不保别的,就只保自己一条命。”
“同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要小心谨慎,方刻让身边的人安安稳稳的活着。”
低谷跟众目睽睽之下的意思,安玲容揣摩不透。
于是,她当着太后的面,有话直说了。
太后不置可否地笑笑,从桌上一盘未动过的糕点里取了一块,小心用绢子拈在手里,抬眼问道,“竹息,哀家要你抱来的猫呢?”
竹息抱了一只皇后养的白猫上前,太后随手将糕点丢在地上道:“给它吃了。”
竹息将糕点喂到白猫口中,安玲容静静地看着,直到吃下糕点的白猫在挣扎之后流血而亡,她的眼神里才有了几分疑惑。
太后扬一扬脸,示意竹息把死去的白猫拿布裹住扔出去,方才缓缓道:“这是今日一早御膳房的黄归全要送去给你的糕点,不是竹息看着可疑替你拦下了送到哀家跟前来,你只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件事也提醒了哀家,人啊,有的时候要把恩宠多分点给旁人,懂得雨露均沾,不然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安玲容心里很是鄙夷皇后的这一手操作,同样,她对于太后看不清局势的自信也感到好笑。
她是那种傻乎乎吃着旁人送来的糕点,连试一试毒都不试试的人吗?
不过太后不知道她身边的宫女们懂得药理,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儿,安玲容将信将疑,犹豫道:“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帮臣妾,臣妾只不过是从小门小户出生的女子罢了。”
太后取过佛珠缓缓捻着,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意。
“你呀,凡是想的太多,也不好,有的时候就要装傻充愣,才能在这后宫里头活得长久,哀家帮你只不过是你与哀家有缘,懂得抓住机会,仅此而已。”
太后颔首一笑:“无为而治,无欲则刚,你明白了么?你越露出你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就是把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人前,所以,无欲无求,别人才会以为你无害。”
安玲容心悦诚服,亦有些赧然。
当然,这一幕仅仅是装给太后这个老婆子看罢了。
好端端的打什么哑谜,不就是觉得她固宠太久,后宫嫔妃们分不了恩宠,迫使她这个节骨眼上暂停会,也算是陪着皇后一起熬时间了吗?
想到后来居上,一直生个不停的甄嬛,安玲容笑着道:“太后所言乃至理名言,可是要到如此境界,安玲容实在……”
太后闭目一瞬,很快笑道:“所有的修为,都是历练出来的,你今后有的是时日,慢慢琢磨着吧。”
安玲容心中稍稍安定,不再演习,告辞离去。
十二扇楠木雕花嵌寿字镜心屏风后绯色罗裙一闪,漾起明艳如云霞的波縠,却是淳贵人盈盈转出。
此刻,淳贵人半跪在太后榻前替她捶着腿道:“太后如此护着安妃娘娘,还悉心调教,可真是心疼她。”
太后用护甲挑起珐琅罐里的一点薄荷膏轻轻一嗅,方把罐子交到淳贵人手里,笑道:“不是哀家心疼她,是别人越看重她,用尽了心思对付她,便越是叫哀家知道,她是有分量和那些人分庭抗礼的。
“后宫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平衡之道,如果有谁太盛势了,得尽恩宠与权位,哀家这个太后便没有置喙之地了。”
淳贵人取过薄荷膏一点一点替太后揉着太阳穴:“那太后不应该让安妃暂且称病才对,不然怎么跟那些人平分春色啊。”
太后抬眼看她一眼:“怎么?这时候开始心疼安妃了?”
淳贵人摆了摆手,着急道:“嫔妾只是一时嘴快,安妃待在那永寿宫,臣妾只要一心固胎就是了,皇上愿不愿意来,全看皇上的意思。”
太后缓了缓神色,和蔼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也算知道些了,后宫之中急于平分春色是没有用的,保得住性命学得会立足才最要紧。”
淳贵人凛然道:“是,嫔妾明白了。”
次日,春光如一幅巨大而明艳的绸缎,铺开漫天漫地的晴丝万缕,袅娜如线,看得韶光亦轻贱了岁月。
那漾艳的春光,仿佛一卷上好的精工细描的锦绘,铺陈开花鸟浮艳,刺绣描金的华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当她暂且按照太后的意思,休养生息,陪着淳贵人聊聊天,逛逛院子的时候,前朝却渐渐地不太平了。
起因不过是一件可以化解的大事。
三日前汝南王在早朝时不仅迟到,且戎装进殿。
这是很不合仪制的,朝殿非沙场,也非大战得胜归来,以亲王之尊而着戎装,且姗姗来迟,不过是耀武扬威而已。
皇上还未说什么,言官御史便立即出言弹劾,奏汝南王大不敬之罪。
要知道那汝南王为朝廷武将之首,向来不把开口举笔论孔孟的文臣儒生放在眼里,因此朝中文臣武将几乎势成水火,早已各不相融。
而言官有监督国家礼仪制度之责,上谏君王之过,下责群臣之失,直言无过,向来颇受尊崇。
汝南王生性狷介狂傲,何曾把一个小小的五品言官放在眼里。
虽说他当朝并未发作,可是下朝回府的路上把言官拦住,以拳击之,当场把人给打昏了。
此事一出,如巨石击水,一时间文人仕子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汝南王,以振朝廷法纪。
而汝南王却拒不认错,甚至称病不再上朝。
汝南王尾大不掉、声势日盛。
更何况又有年羹尧党派在其中浑水摸鱼,即便是安玲容不出宫门,前往养心殿争宠。
她也知道皇上已经忧心不已。
因为此事更是加深朝中文武官员的对立,一旦处理不好,便是危及朝廷的大事。
为了这个缘故,皇上待在御书房中整整一日没有出来。
根据宝绢所述,甄嬛跟华妃因为这件事情前后进入养心殿,意图给皇上解忧。
殊不知,几日未见安玲容在身边晃悠的皇上,觉得这面前的两个人儿变得不再那么有趣。
草草的让苏培盛把两人打发走了之后,又派小夏子过来喊安玲容过去陪驾。
等到小夏子把消息带到永寿宫的时候,安玲容正跟淳儿绣着婴儿出生后用的东西呢。
听到皇上找安玲容,淳贵人嘴角的笑意低垂了不少。
但是很快的,她又打起了精神,恭贺了安玲容,蹦蹦跳跳的走了。
丝毫没有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宛如一个活泼开朗,不懂后宫之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