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贱命
安玲容抬手示意宝绢帮衬宝萍几句话,把证据都拿到众人眼前,免得皇后借着机会就颠三倒四,把谋害淳贵人肚子里子嗣的事情,怪罪于她。
她既然敢把淳贵人放在永寿宫的东殿好好养着,就不怕有人敢用对方肚子里的子嗣做文章,打击她的位份跟皇上心中的地位。
宝绢领命,上来将滔滔不绝的绘春打断。
没有任何犹豫的把一碗看似清澈的水跟白膏捧在头顶上方,给嫔妃和皇上围观了一会。
华妃冷眼看着这场大戏,难得开口帮了安玲容一次。
“本宫瞧着这白膏像是萃取出来的猪油,专门给小厨房做饭用的,只是这碗平平无奇的水,本宫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缓缓下场的宝绢,脸上丝毫没有胆怯,畏场的神情。
她先是夸赞了一句华妃娘娘,然后又道:“这些猪油膏是御膳房专供给没胃口的小主娘娘,一时半会增添菜色香味的东西,都是从动物身上精挑细选提取出来的宝贝。”
“宫里大部分的娘娘跟小主都吃过这玩意,只是奴婢没有想到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竟然把注意打在了御膳房的猪油膏上。”
欣嫔好奇地望着碗中与寻常水一模一样的水,疑惑道:“这些白膏跟水有什么不同么?”
安玲容淡淡道:“有没有不同,叫太医看过了就是了。”
温太医忙应了声是,与其他太医头看了片刻,神色凛然。
“回禀安妃娘娘,这些猪油膏里都掺了磨细了的朱砂粉末,因为朱砂本身只是甘,微寒,有微毒,本来少少食用也还无妨,但日积月累下来,等于在生服朱砂和水银,慢慢损害胎儿,其手段老辣之极呀。”
温太医又道:“微臣也在御膳房也问过,淳贵人与音贵人有孕后所食鱼虾,的确是用上了少量的猪油膏,绝对不会错的。”
两位得了证据的江太医,望着座位上没有表情,任何暗示的华妃娘娘。
约过了几秒后,他们才异口同声说出这水中的门道。
这水看起来清澈无比,宛如御书房做菜用的露水和泉水。
但实际上只要把这碗水放在太阳底下,用斜视的方法去观看,就能瞧见这碗水的上头漂浮了一层银色的颗粒。
而这些银色的颗粒,正是被煮沸了的水银。
用这种水做饭,养淡水鱼之类的御膳房,说是没有害人之心,他们是万万不信的。
众嫔妃听着御膳房里有这么多害人命的东西,下意识把目光放在了皇上身边的皇后脸上。
要知道,这后宫真正能够差事全部宫人,管理上上下下千口人头的主子,唯有皇后娘娘啊。
就算安妃帮衬华妃,协理六宫一段时间了。
可是她绝对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接触到掌厨的御厨们。
那可是一脉单传,从先帝时期就开始伺候皇上,嫔妃们的老人啊!
一时间,欣嫔吓得忙掩住了口,惊惶地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
这几日,她也有吃过御膳房送来的鱼肉啊!
端妃闭着眼连念了几句佛号,摇头不已。
华妃嫌恶地看着那些东西,连连道:“好阴毒的手段!”
音贵人与淳贵人早已一脸悲愤,数度按捺不住,几乎立时就要发作了。
眼瞅着自己的老底都快要被安玲容挖出来了,百密一疏的皇后使了个眼色,绘春心领神会,默默退了下去。
调整了一下表情,皇后满脸羞愧,忙起身道:“皇上恕罪,本宫以为有着安妃协助,嫔妃们每日的饮食已经照顾十分仔细,却不承想还是着了如此下作的手段,还请皇上降罪!”
皇上瞟了心善的,一直操劳后宫多年的皇后一眼,慢条斯理道:“皇后你的确算是小心了,但再小心,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御膳房当差人,怕是不想要脑袋了!”
此时音贵人再忍不住,跪在了地上抱住皇帝的腿。
“皇上,皇上,臣妾怀胎八月,突然早产,却产下那样的孩儿,以致被皇上厌弃,臣妾一直不敢怨天尤人,只以为是自己福薄命舛,如今细细想来,原来便是有人这样暗中布置,谋害臣妾和皇上的孩子!”
音贵人哭得伤心欲绝,在场之人无不恻然。
淳贵人也背转了身,咬着绢子哭泣不止。
温太医道:“音贵人且勿伤心,依微臣看来,这个要害娘娘的人,一开始用药极谨慎,几乎是慢慢入药,所以娘娘才会拖到八月早产生下那样一个孩子。
“不过好在安妃娘娘妙手回春,懂得些旁人不愿意钻研的偏方,如今的阿哥已经健康了不少,相信再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娘娘身边了。”
温太医的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使得夏冬春苍白的脸色终于好了那么些。
“而对淳贵人,那人似乎放心大胆,用药也更猛,所以会害得淳贵人怀胎四月,落了红,差点就……”
第一次当母亲,提心吊胆这么久的淳贵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安妃娘娘既已查到这么多,那么烦请告诉嫔妾一声,到底是谁在谋害嫔妾的孩子?”
安玲容看着神色阴郁不定的皇帝,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皇后,气定神闲道:“不止你们,臣妾也很想知道,后宫有如此阴毒之人留着,丧心病狂,谋害龙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臣妾在请所有人到场的时候,也已领了太后的意思,让槿汐带了人遍查所有嫔妃的寝宫,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闻言,皇后嘴角露出了一抹放心的笑容。
安玲容就算是领了太后的意思,那宫中服侍过太妃的槿汐,也万万不敢查到她的寝宫内。
况且,就算她查了,那些东西也都在……
安玲容话音未落,槿汐已带了人匆匆进来,福了一福道:“安妃娘娘交代的奴婢都已经做了,果然在其中一位娘娘宫中的屉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朱砂,还请安妃娘娘过目。”
安玲容将那包朱砂递到皇帝面前:“皇上闻闻,这包朱砂沾上了什么气味?”
皇上取过轻轻一嗅,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那种厉色,汇成一根尖锐的长针,几乎能戳死人。
他转过头,默默看向自以为运筹帷幄的皇后。
众嫔妃也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皇后见皇上看向自己,甚至还觉得有些奇怪。
皇上沉声道:“是水果的气味!皇后,宫里只有你一个爱用水果熏染香的!”
“什么?”
嫔妃们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
这件事情,难道是皇后娘娘做的?
她为什么要陷害淳贵人跟音贵人啊!按理说,她是后宫嫔妃们诞下子嗣的皇额娘啊!
皇后心头大惊,眼见皇帝只逼视着自己,情不自禁跪下。
“皇上明鉴,臣妾真的不知情,更不知妆台屉子中何时会有这包朱砂!”
说着,她的护甲直接指向了安玲容。
“好一个安妃,胆敢派人搜查本宫的寝宫,并栽赃嫁祸本宫!”
听到皇后的挣扎,安玲容闭目长叹一声:“槿汐,你实说吧。”
槿汐道:“皇上所言不错,奴婢的确是从皇后娘娘宫中搜到的,只不过此宫并非皇后娘娘住着的地方,而是久病在身的剪秋姑姑的床底下,搜刮到的。”
“根据剪秋姑姑所言,是那江福海被音贵人欺辱过,心中滋生的怨恨,又跟黄归全总管串通一气,当着病重剪秋的面取了水银,朱砂。”
“又因成功陷害音贵人之后,他们又想拉淳贵人和安妃娘娘下水。”
此言一出,华妃和曹贵人有些震惊地看着坐在那儿的安玲容。
而皇后默默松了口气,摸了摸心跳逐渐加速的心口。
华妃没有想到,这么好的机会,安玲容她竟然没有指使槿汐嫁祸皇后那个老姑婆。
一个黄归全跟江福海,两个没了根的太监怎敢下手谋害两个贵人?
这其中一定是有皇后指使的!
于是,华妃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那剪秋见了两个太太监谋害子嗣?不晓得跟皇后娘娘禀报?”
槿汐答:“回华妃娘娘,剪秋姑姑病重后,嗓子已是坏了大半,没有办法开口解释,身子骨也没力气,只能摊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黄归全跟江福海在她房里提炼朱砂,水银。”
“如果不是奴婢托了会手语的姑姑,连蒙带猜,也没有办法从剪秋的床底下,发现这些害人的东西啊!”
安玲容也笑着道:“不错,正是因为两人谋害子嗣的行为,间接性让剪秋的病情加重,毕竟患者吸入了大量的水银和朱砂,身子骨肯定不如以往好了。”
她无视了华妃的眼神,甄嬛投来的不解目光。
因为安玲容知道,太后是不容许她借此机会扳倒皇后的。
如果她说出了实情,说不准太后也会如同当年的端妃般,进入她的永寿宫救场。
到那时候,她在太后眼中的无疑是了第二根刺,比华妃要聪明,显眼的刺。
所以考虑再三后,安玲容还是决定打压一番皇后嚣张的气焰,再灭掉不老实的黄归全,以及江福海这两个不确定因素。
至于剪秋,吸收了大量的水银跟朱砂,日后就算能继续服侍皇后,也没办法再参与些重大的事情了。
坐在位子上的皇上阴沉着脸,口中道:“宣他们进来!”
窗外明明是三月末的好天气,阳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内的翡翠画屏上,流光飞转成金色的华彩流溢。
中庭一株高大的辛夷树,深紫色的花蕾如暗沉的火焰燃烧一般,恣肆地怒放着。
被压着的黄归全,还有江福海走了上来。
两人早在慎刑司呆了一上午,身子骨已经不如从前了。
依照皇上的意思,两人颤颤巍巍地说了陷害嫔妃们的动机,没有出言陷害皇后的想法。
皇后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汹涌的恨意,睁眸道:“很好,很好,本宫竟然不知道黄归全跟江福海谋害音贵人和淳贵人,当真做的是天衣无缝。”
从后方赶来的绘春,擦了擦手,死死盯着抬起头来的黄归全一眼。
被绘春和皇后注视着的黄归全,他先是支吾两声,突然挣起身子,一头撞在了正殿中柱子上。
顿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
忍不住的夏冬春二话不说,冲上来照着江福海的面门便是狠狠两个耳光。
她还要再打,却被跟上来的绘春死死拉住了。
绘春见机会来了,偷偷往江福海的袖口上扔了几颗小药丸。
与此同时,夏冬春口中犹自骂道:“你这贱奴才好狠毒的心,还敢说我欺辱过你,我又不是丽嫔,嘴上一口一个没根的东西,你这个死太监,居然狠心到连我腹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要他差点死在我的面前!”
江福海被打的晕头转向,脑中嗡嗡地晕眩着,脸上一阵阵热辣辣的,嘴角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伸手一抹,才发觉手上猩红一道,原来是音贵人下手太重,打出了血。
顺势吃下药丸的江福海,看着面目可憎的夏冬春,笑了笑。
不只是笑夏冬春分不清状况,还是在笑自己是贱命一条,不值得人保。
他只是看着那大熏炉上慢慢滴下的血液,一滴又一滴滑落,撞得头壳破碎的黄归全被人拖了出去。
这样温暖的天气里,江福海居然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没过多久,他的嘴角流露处黑红色血液,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绘春脸色惨白,对着嫔妃们说道:“皇后娘娘,江福海好像服毒自杀了。”
解决了帮忙做事的下人,皇后叹口气道:“受不住刑法的奴才,畏罪自杀,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后宫出了这样的事,原是臣妾不察之过,人证物证俱在,也都是本宫宫中的人,本宫是无从抵赖,皇上要如何查办,臣妾听命便是。”
“只是剪秋实在可怜,又没有办法禀告给本宫,告诉本宫实情,白白害的大家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本宫这皇后当的不如姐姐啊!”
皇后此言一出,空气中有胶凝般的滞缓与压抑。
庭院中的花香轻而薄地缠上身来,闻得久了,几乎如同捆绑般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