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禁见
安玲容的话算是给这场宴会打响了贺词,只是酒过三巡之后,互相有意见的嫔妃们,终究是起了矛盾。
例如甄嬛在富察贵人的挑唆下,再次拿了两人当年的胎儿,做了文章。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
皇上转过身来,神色便有些冷寂,只目光逡巡在甄嬛与富察贵人身上,淡淡不言。
安玲容偏头,看了眼眉庄。
此刻眉庄微微皱眉,倒也没有担忧甄嬛,而是回头看了眼被乳母带着的和惠公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华妃咯一声娇笑,人还未动,发髻上累累繁复的珠玉便发出相互碰触的清脆响声,在临湖的凉台上听来格外悦耳。
华妃眼角高飞,睨着我甄嬛向皇上微笑道:“皇上要坐视不理么?”
皇上只是无意理会的样子,对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一笑,嘴里却是得罪人的话。
“女人多了难免有口舌之争,今日高兴又过喝了两口酒,向来不是有心的,等下散席臣妾再好好说说她们。”
皇后如此说,本是有平息事端之意,大事化小便了。
皇上本含了三分醉意,听得皇后这样说,倏然变色道:“皇后平日就是这样为朕治理后宫的么?难怪后宫之中总是风波不断!”
皇后见皇上发作,忙不迭跪下行礼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一下跪,众人立时呼啦啦陪着跪了一地。
甄嬛不再和富察贵人怄气,忙也跟随着跪在了地上。
皇上有些薄醉,华妃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道:“皇上小心。”
皇上甩开她的手,斥责皇后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在何处?后宫女子口角相争都不能平,岂非无能?”
皇后甚少见皇上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身子轻轻颤抖以头磕地。
富察贵人知此祸本是源自甄嬛与她的争执,吓得连哭也不敢哭了。
皇后连连请罪,皇上却置之不理,冷冷唤道:“莞嫔。”
甄嬛一惊,忙膝行上前,惶惶低头道:“臣妾在。”
他冷冷一声:“去罢!”
喝了酒后身上辣辣的热,此时的甄嬛应该是惶惑和害怕的,凄凄唤他:“皇上——”
他只是牵了身边安玲容的手,转身不顾。
眉庄原是神色冷清,只以冷眼旁观,此时见势不好,终于启齿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举起酒杯,安玲容殷殷斟上一杯梨花白,轻轻一笑,丽色顿生,“皇上向来公正严明,自当不会偏私了,惠嫔娘娘,你说是吧?”
被安玲容这么一说,眉庄只好住嘴。
因此华妃和皇后乍一听安玲容不帮甄嬛后,蔑视一笑,没有继续添油加醋。
唯有懂得制衡道理的端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安玲容是个有脑子的嫔妃,懂得顾及皇上在众人面前的脸面,没有过于注重可有可无的后宫姐妹情。
“还是安妃深得朕心。”
皇上以指摩挲着安玲容滑腻雪白的脸颊,头也不抬,只是语气冷漠道:“莞嫔甄氏御前失仪,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明日送往无梁殿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外出。”
闻言,甄嬛的泪缓缓落了下来。
无梁殿在翻月湖中央,四处无路可通,唯有小舟能至,为先前昭宪太后拘禁舒贵妃时所用。
偏远不说,更是年久无人居住了。
大殿无梁,连在凄苦中悬梁自杀也不可得。
当日舒贵妃囚禁此中,受了不少苦楚。
甄嬛起身,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扯住他的袍角道:“臣妾侍候皇上三年,虽有失仪之处,也请皇上念臣妾侍奉皇上向来殷勤小心,宽恕臣妾这一次吧。”
甄嬛抽泣,“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上厌烦,拨开甄嬛的手道:“方才对富察贵人说话不是盛气凌人么?当着朕的面就敢有嫉妒言行,乱议子嗣,不知背后更如何刁钻,朕真是看错你了。”
甄嬛分辩:“臣妾没有,皇上知道的,臣妾一向心直口快。”
但是皇上并不听她的辩解,甄嬛作出又气又悔的神情,只垂了头低声啜泣。
敬妃大着胆子为她求情:“皇上可否……”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华妃截下:“皇上的旨意已下,你也敢反驳吗!”
皇上也斜着敬妃,淡淡道:“无梁殿宽畅,敬妃你也想去吗?”
敬妃一凛,无奈看甄嬛一眼,深深低下了头。
华妃的笑志得意满,分外撩人,她轻声道:“富察贵人受委屈……”
皇上使一眼色,苏培盛趋前道:“娘娘请吧,奴才会打点人送娘娘去无梁殿小住的。”
甄嬛知是无法挽回了,深深一拜,道:“臣妾告退了。”
没有人敢为甄嬛求情,皇后受累,敬妃也受责,谁还敢多说一句。
这一仗的局面,众人眼中的甄嬛分明已是一败涂地了。
华妃微笑:“莞嫔好走。”
甄嬛端然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踉跄。
宜芙馆中早已乱作了一团,不时夹杂着几声宫女内监的干哭和啜泣。
惟有浣碧带着流朱、收拾着她的细软衣物,外头小允子和小连子准备着车马。
甄嬛呆呆靠在窗下,独自摇着扇子。
流朱整理完了几件要紧的夏衣,又拿了一件秋日穿的长裙,迟疑着悄声问浣碧道:“这个要带么?”
声音虽轻,然而甄嬛还是听见了,徐徐道:“带上吧,冬衣也带上。”
浣碧踌躇:“小姐……”
甄嬛却只是摇头,自妆台上取了甄嬛常用的犀角梳子和胭脂首饰的妆盒。
正收拾着,苏培盛进来了,向甄嬛请了个安道:“娘娘,车船已经备好了,无梁殿业已打扫干净,娘娘请启程吧。”
甄嬛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
片刻,问了一句:“皇上现在何处?”
苏培盛只是垂着他从来就恭顺的眼眸,道:“安妃娘娘刚才私下和皇上说崩了,眼下皇上不知道在哪。”
甄嬛明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简衣素髻踏着满地细碎花叶而出。
然而方垂下帘幕,车外有一个清婉的声音急切道:“菀姐姐留步。”
我自车中漫卷起帷帘,探出身去,道:“是谁?”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影重,那种血色的苍茫之感,仿佛重重压迫在人的心口。
安玲容身影瘦削,但却贵气无比。
眼下,她只携了宝绢的手,抱着一个包袱道:“菀姐姐留步。”
甄嬛黯然微笑,摇头道:“你是来送我的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必亲自来呢,太着眼了,以后你的日子便更难过。”
“更别说,我刚听到苏培盛说你与皇上刚吵了……”
甄嬛不是傻子,知道安玲容先前在宴会上的落井下石,只不过是不想被旁人抓了把柄而已。
安玲容的笑清淡而温婉,翩翩纤纤。
她尽可能的不带有任何表演的痕迹,走近甄嬛,轻声道:“我不是来送姐姐的。”
她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道:“我已禀告皇上,愿让宝绢陪同姐姐去无梁殿居住。”
甄嬛震惊不已,一时情绪莫名,道:“你说什么?”
安玲容的神情淡泊而镇定,稍微解释了一番。
“姐姐也知道,宝绢对我的重要性,我把宝绢放在姐姐身边,一来是让内务府的人知道,菀姐姐身边还有安妃的宫女,二来,我也好有机会日后跟皇上多提起姐姐。”
感动如潮水荡涤周身,甄嬛的震惊只有片刻,很快醒神道:“不可胡说,宝绢若陪我一去在这宫中的前程便算是断送了,日后万一出不来,岂不是耽误人家。”
甄嬛神色黯淡,望住她道:“何况我这一去,名为思过,是连哪一日能回来都不晓得的,只怕不好的话一辈子都要在无梁殿中过了,你何必让宝绢陪我去过这样的日子。”
宝绢知道,娘娘的计划重要,耐着性子央求甄嬛。
无奈之下,甄嬛还是答应了。
无梁殿并不远,在翻月湖的湖心岛上,换了小舟荡了上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只是除了船,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到达无梁殿了。
离船登岛,偌大的无梁殿是开国皇帝为皇后所筑的避暑凉殿。
只是不见梁椽,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户,视野开阔,而所见之处。
除了碧草宫墙,唯有茫茫湖水,碧波荡漾。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
说着浣碧和流朱、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宝绢进来,喜滋滋道:“奴婢还以为无梁殿早已破败不堪,原来还算干净整洁。”
恰巧,送甄嬛前来的苏培盛道:“无梁殿虽然不能面君,但是收拾得清爽洁净。”
“只是奴才不能多逗留,以后一应供应奴才都会派人送来,这些船只可要都遣去了,天色已晚,小主先歇息吧。”
甄嬛神色一暗,道:“劳动公公了,请吧。”
在无梁殿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寂寞,每日里只对着阔大的宫殿和几个宫女内监。
所能做的,不过是绣绣花、看看书,和宫人在一起说话解闷。
偶尔高兴的时候,一起研制几味小菜和点心,或是对着古籍配制简单的香料,自己取乐。
日子忽忽过去了十余日,天也要凉下来了。
甄嬛每天总是在湖边独坐上一两个时辰,远远眺望翻月湖沿岸密集琳琅的宫殿,眺望水绿南薰殿里的皇上,他可还顺心么?
还有安玲容,是否如当初说的那样好听,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酒后失态的她?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没了甄嬛的安玲容过的比以前畅快多了。
至少皇上身边争宠的人儿变成了没有脑子的富察贵人,还有华妃,压根不足为惧。
说真的,如果不是在意甄嬛那张酷似纯元,宛如定时炸弹的脸,还有时不时开光的脑子和运气。
安玲容还真不一定愿意这样去对待甄嬛,至少眼下的甄嬛,没有给皇上带绿帽子,不是吗?
皇上养兵千日,必有一时之用。
八月初的时候,在安玲容的吩咐下,苏培盛亲自来了一趟。
苏培盛送来的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还有专属于宝绢的吃穿用度。
甄嬛看了看,发现没有问题,便吩咐了人下去收好。
苏培盛见甄嬛略清瘦了些许,道:“小主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甄嬛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甄嬛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苏培盛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甄嬛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小主请放心。”
甄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苏培盛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小主,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甄嬛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甄嬛仰首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色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
苏培盛趋近甄嬛,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甄嬛的松快不动声色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年羹尧蠢蠢欲动,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浪,难免要顾此失彼。
皇上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安玲容从中作梗,提起点拨好皇上的。
觉得一身轻松,没有被人安排好剧本的甄嬛,轻拂衣上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和安妃多照拂了。”
苏培盛点头:“是。”
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绵包袱,道:“这是安妃娘娘交给奴才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小主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闻言,甄嬛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她如何,安玲容心里总是惦念她的。
苏培盛临走时道:“奴才明日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夏子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甄嬛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