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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出生(倒叙)

冬末的日子,离春节越来越近。寒风呼呼的吹,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四仰八叉。路上行人稀少,都是行色匆匆。

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停在一处站牌前,一对佝偻着腰的老人从车上相互搀扶着走下来。两人眼神迷离,又充满着惶恐。站了一会,向四下张望一周。似乎在确定什么,然后才向一处方向走去。脚步蹒跚,落地沉重。但两人的手一直都紧紧的握着彼此的手,从上车到下车,到回家的路。

他们在一处大院门拍拍大门。好一会儿才有人跑来。

开门的是邹云繁。她怔怔的看着门口站立的两人,然后失声哭了:“爸,妈,你们回来了!”最后搂着女人放声大哭。

哭声引得屋内的人,惊慌失措的跑出来。以为发生大事了。

邹云繁抹了一把眼泪回头大声说:“大姐,爸妈回来了。”

邹云涛也挤上来:“我还是有妈的孩子。”说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

苏以纯忙上前搀扶两位老人:“爸妈,我们回家。”

邹树庭和妻子林方茹坐下后,邹云涛端上温水:“爸妈,喝水。累了吧?”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林方茹用粗糙的手摸摸儿子的脸说:“哭什么,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邹云洁看着父母这般憔悴,精气神去了大半,身体如同皮包骨般消瘦,也忍不住呜咽:“爸妈,你们受苦了。”

邹树庭说:“还好,家里还好吗?”

邹云洁说:“事情一出,你和妈再被抓,大哥二哥也失踪了。”

邹树庭叹了声:“劫数啊!”

林方茹一旁安慰:“别胡思乱想,咱们一大把岁数都活下来了,云舟云帆也不会有事的。对了,怎么没见云清和建文。”

邹云涛趴在她腿上,说:“妈,二姐搬出去了。好像在老虎街那边。”

邹树庭和林方茹简单的洗漱一番,再吃上一囗热乎的饭菜,身体终于觉得有了灵魂。

当晚铁建文接到消息,搀着大腹便便的邹云清赶到邹家。邹云清抱着林方茹哭了好一会,才被林方茹劝停。

两位老人的疲惫和恐慌已减几分,看上去也只剩下迷惘,总的来说,人平平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邹树庭拍拍铁建文的肩:“建文,辛苦你了。跑上跑下,要不是农场的领导告诉我。我都以为是运气来了。”

林方茹心有余悸说:“农场百来号人,都是上了年乱的知识分子,让他们干体力活,不要了他们的命嘛?吃最差的饭菜住最脏的屋干最重的活。你们认识的谈闻志教授,坚持不到半年,身体就跨了,然后被埋在农场后山。想想都唏嘘!”

邹树庭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次多亏建文,来的及时。”

铁建文说:“那是政策已经传达下来,农场的人也不好为难。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而且他们也清楚,一旦国家重新重用这些知识分子,他们下手就会投鼠忌器。”

邹云洁忸怩不安上前歉意说:“妹夫,之前我误会了你,是我太狭隘了。”

铁建文摆摆手:“你也是关心则乱。我怎么会怪你。”

苏以纯在他身后拍了拍:“建文,你是个实在人。”

在回家的路上,邹云清反反复复地想。脑子一片乱麻。在父母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甚至还和大姐一样猜疑过他,觉得他不尽力不尽心,是个自私冷漠之人。还为此觉得自己眼盲心瞎。

可是到头来,大姐和姐夫没能使上劲,反而是她男人偷摸摸的办成了。这感觉,像一股暖风吹得心间暖洋洋。

她反握着男人的大手,暖暖的,不禁望向他:“建文,有你真好。”

“好吗?怎么感觉这些日子跟我生份的人不是你。”他调侃道。

她嘟着嘴道:“那还不你做事留半,让我胡乱猜测。”

铁建文见她使小性子也不恼:“是是是,是我的错!”

两人又和好如初,似乎比以前更好。

春节一日一日的临近,大街上办年货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是因为过年,往日压抑,恐慌的氛围,统统被喜气的氛围驱散,孩子们的脸上也尽是欢颜。

邹云清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预产期在春节前后,小家伙是会挑日子的,在举国欢庆的春节出世,得有多热闹。邹云清已经休假,随时可以上医院待产。

本来是在家里养胎看看书的,偏偏对门邻居隔三差五的来串门。

“云清,我和若鸿来串门子了。”杨秀文那又高又有些尖的嗓子一响,她就觉得遭罪。

杨秀文特喜欢炫耀她快三岁的儿子,雷若鸿。长得特文静乖巧,主要是肤色一点也没遗传两口子。那两口子,一个黑瘦,一个暗黄。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抱来的。

杨秀文也是本地人,家里人口多,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三个弟妹。她排中间,又是第一个女儿,所以她后边的弟妹全是她的活,用她自己的话说,比当妈还像妈。所以她只读了几年小学,还是背着弟妹上的那种。退学之后就在家带弟妹,帮家里干家务。

杨秀文的个人信息,邹云清本来也没想知道,但耐不住,熟络一二之后,杨秀文自己就交待清楚了。

杨秀文娘家也在老虎街一带,但和米家巷一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那里乱搭乱建,没有规范的排水系统,一下雨像水塘一样溢满,没个三两天排不完污水。

杨秀文一直觉得嫁给雷世章是绝对正确的选择。要嫁那会,她也是十八一朵花。雷家肯出一百元的彩礼,乐得她妈问也没问就把她送出门了。

杨秀文是过来冲喜的。冲喜成功,雷家老爷子多活了一年,看见小孙子出世后才走的。

杨秀文之前顶过老爷子的工作,老爷子走后,正式工变成了临时工。至于为什么,因为杨母去厂里闹,要她把工作给大儿子。雷世章一开始就知道老爷子的工作会被砍掉,才没去顶班。何况他一个高中生,凭本事进了市机关后勤科,不香吗?干嘛惦记随时会丢掉的工作。可杨母知道。最后杨母知道是临时工,也没纠缠拍拍屁股走人。

杨秀文的临时工并不忙碌,有大把时间串门。几乎把米家巷,甚至米家巷附近几街的人,都认识了个遍。

“云清,你这胎是个女儿吧?看肚头圆滚滚的。”杨秀文抬头望向她。

“我不挑,生儿生女我都喜欢。”邹云清淡淡的说。要不是说孕妇不宜动针,她恨不得拿织毛线的针扎她。看她那破嘴,你谁啊,比b超还准。

“你们家没有重男轻女吧?我听说农村人特别看重这个,一胎一胎的生,生到儿子为止。”杨秀文颇为得意:“我上没有婆婆要赡养,下没小叔子要抚养。没什么压力。”

邹云清挺无语的,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杨秀文又凑近说:“云清,如果你生的是女儿,咱们就结成亲家。你看怎么样。”

邹云清笑了笑没吭声,像看白痴一样。邹云清觉得太生硬,会让人下不台。忙说:“都什么年代,还搞这些。要是生了儿子,怎么办?”

杨秀文脸上一僵,她就没想这茬,不自然的说:“那还不简单,做异姓兄弟。也行。”

邹云清心里直呵呵,算盘打的真响!给你几份染料,你要不要开染房。

晚上,邹云清就当八卦给铁建文说了。还学杨秀文那口气那表情,让铁建文发笑。

“她家儿子很优秀吗?”他问。

她想也不想的说:“没看出来。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我们聊天。是不是觉得好笑,咱又不是很熟,上升到要结亲家了?”

铁建文也笑,只当是个闲聊,给媳妇解乏的笑资,谁也没当真。

过年了,应邹树庭的邀请,铁建文和邹云清回邹家吃除夕饭。晚饭谈不上丰盛,也有鱼有肉。有不少菜是邹云洁一大早去附近国营商店买的。那人挤人挤的场景,是去一次怕一次。大部分鱼肉苏以纯从黑市淘回来的,这份量有钱也没地方买。

饭后,外边只传来零星的炮竹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铁建文正和邹树庭谈事,邹云涛匆匆忙忙跑进书房:“姐夫,二姐要生宝宝了。”

铁建文一惊,连忙起身往外跑。邹树庭在身后说:“别焦急,稳着点!”

邹云清此时身下已淌有水渍,表情痛苦,被林方茹扶着坐下。

“建文啊,云清这是破羊水了。你快做决定,是在家生,还是去医院生。”林方茹望向铁建文,神情镇定。

铁建文上前抱起邹云清,说“去医院,妈,你派人去米家巷取生活用品,我们都收拾好了。”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这是去医院生产了。

林方茹忙唤来苏以纯,“你跟去,路上搭把手。”苏以纯应了声,抓起大衣就走。

林方茹看了看二个女儿:“你们谁去一趟米家巷?”

邹树庭正好穿衣服出来:“我去一趟。”

邹云洁上来就说:“爸,你这是什么话。女儿不用,自己一把年纪跑来跑去,像话吗?”抓过留在桌上的锁匙,就急匆匆走了。

“老头子,咱们也去,云繁,你在家看着孩子。”林方茹交待完,和邹树庭也往就近的医院赶。

待几人都赶到医院,就只见苏以纯一人。他裹着大衣,缩着脖子,正翘首以待等着众人。

“爸妈,你们也来了。”苏以纯扶着两老到避风处,才冷不丁冒了一句:“孩子生了。”

两老人“啊”了声,“生了?”这也太快了。邹家到医院,走路半个时辰。他们这才刚到,这外孙都生了。两人都十分惊诧。

“顺产?”林方茹不放心的问了句。

苏以纯也难以相信:“对,刚推进去,五分钟不到就出来。我也纳闷呢!”他可是当爸两回了,两回都折腾得人仰马翻。到二妹这跟玩似的。

“你们不是走过来的?”林方茹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苏以纯答道:“我们出了巷口,刚好遇到他们单位的车,就顺路送过来了。”

这时,骑自行车去米家巷取生活用品的邹云洁也赶到。

众人才一起赶往产科,在产科外等待的铁建文一脸喜色,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护士把换好小衣服的婴儿抱到跟前,交待几句走了。

铁建文手足无措的抱着孩子进了住院房。房内只住了邹云清一人。这会她正躺着,也没睡。精神很好,没一点憔悴样。

“建文,高兴不?”邹云清揶揄他。

“高兴。”铁建文笑得傻呼呼的,说他是大傻子,他都能承认。

“抱来我瞧瞧!”刚生下,医生告诉她,男孩。然后也没递给她看看,让她挺郁闷的。

邹云清挣扎着要起来,邹云洁上前扶一把。

铁建文打开小被子一角,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给她瞧。

邹云清顿时皱眉:“建文,是不是抱错了孩子。这谁家的,丑不拉几。”黑,那是真的黑,掉进炭灰也没这么黑。难怪护士没让她看,合着一言难尽。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有当妈的这么埋汰儿子的吗?苏以纯差点被她的直爽笑出声。铁建文脸色也不好看。

“你这孩子胡诌什么,没长开都这样。”林方茹连忙瞪了女儿一眼,大过年瞎胡咧。也不看看女婿黑成锅底的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建文,你别往心里去。”

邹云清忙拉着铁建文的衣摆,“建文,我无心的。”

铁建文无奈点头,妻子性格如此跳脱,也难怪她口不择言。

邹树庭也看了几眼孩子,刚巧孩子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又闭上了,随即咧嘴哭了,声音还挺洪亮的。

“嗯,这孩子天庭饱满,会是个有福气的。声音也敞亮,应该是个爽快之人。”邹树庭如实说,又问:“你们俩给孩子起名了?”

邹云清说:“我取小名,崽崽。”

邹云洁会心一笑,没出声。小兔崽子,专气人。可不就是,崽崽!

邹树庭皱眉:“小名有什么寓意?”

邹云清说:“我们家的小崽子,叫崽崽,挺好的。”

邹树庭又看铁建文:“大名呢?”

“铁伟宁!”铁建文掷地有声的说。他终于也有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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