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怨偶
谢三太太杨氏听丈夫这话抚摸着自己如今尚还没有起伏的小腹面露忧色:“真有这么严重吗?”要她说她是不想离开扬州的,这位三太太杨氏出生于官宦之家,实际上她的父亲杨大人便曾在外任上待过许多年,就连她和家中弟弟都是在外地出生的,可以说一家子都陪着他父亲颠沛流离,直到前几年她父亲都是将五十的年纪了才算兜兜转转回到了老家,当上了钱塘知府,她怕丈夫不晓得外面的艰辛贸贸然做下决定之后又后悔忧心忡忡说道:“你从来没有去过外头的,不晓得外任的苦啊。”
谢暄笑着对她说道:“夫人幼时跟着岳父大人走南闯北,你一个姑娘家都受的我自然也受的,且岳父大人去外任时比我如今还年轻,他也是世家公子出身,我又金贵到哪里去,哪里有去不得的道理,只是……对不住夫人,小时候随岳父大人奔走,如今又轮到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谢三太太娇嗔着说道:“咱们这就走了,只不知二哥二嫂是何打算?是不是要同他们说一声?”
“你操心他们做什么,二哥惯会讨父亲和姨娘关心,二嫂又常去杜氏那里卖乖的,想来是不缺前程的,咱们走的也不是一个路子,你以后不必事事向二嫂看齐,咱们去了外头,你和孩子们也松快,虽说比不得府上富贵,却胜在咱们是能自己当家作主的,届时你就是当家太太,再不必看别人眼色过活了。”他是相当不看好杜氏的,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婆娘在,如今已将大嫂嘉善长公主得罪了个底掉,皇家必不能轻饶了谢家,他只想远远躲了去,明哲保身,他笃定地对妻子说道:“你且看着吧,有这杜氏在,以后的日子且有的难了,咱们比不得大哥、二哥,还是听我的早做打算的好。”
杨氏一听,想想也是,在外虽比不得在淮扬富贵,但他们总归是做官的,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其实也没吃过什么苦,这时候回想起来那时候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因着常年外放她家中父母感情甚笃,他们兄妹五人皆是同母所生。而家中大伯倒是一直在扬州过着舒坦日子,但大伯母却是只生了一个儿子,反而庶子庶女姨娘侍妾的一大堆,内宅里鸡飞狗跳的不成个样子。这么想着她倒觉得去外头也没什么不好。
…………
谢家正房,德正堂。
谢昀搀扶着唉声叹气直抹眼泪的母亲杜氏到屋里时,谢老太爷已大马金刀坐在屋内喝茶降火了,但是茶水的消火效果实在有限,见到期期艾艾的谢老太他便历时气血上涌“啪”的一声放下茶盏:“死到临头还给我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给我交代清楚你又干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儿媳妇。”
谢老太爷聪明一世,就算是一辈子未曾出仕他也不觉得自己比两个兄弟差什么,但唯有一样他差二人远矣,便是这娶妻的运道。
他的大嫂老定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丈夫和抚国大长公主绯闻满天,年老的时候丧夫丧子,连儿媳都早早死了,她一个人屹立不倒,支撑着定国公府将孙儿养大;而谢三老夫人,随谢尚书走南闯北,不离不弃,别看谢阁老如今风光的样子,之前也曾遭贬折,去过深山老林,吃过不少苦,谢三老夫人跟着这个丈夫委实是遭了不少罪的。
而他的妻子杜氏呢,在富庶的扬州待着,一辈子没叫她吃过一点苦,她却连安分都做不到,只知道坏事,先是给当了驸马的儿子安排什么通房,弄出了个庶长子,搞得儿子儿媳反目成仇,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搬回了公主府,正是破镜重圆的好时机,她又开始作妖,就简直见不得儿子和儿媳妇过安生日子。
谢老夫人见老爷子如此严词厉色心中更觉委屈,她甩着帕子气恼着说道:“我怎么知道人家发的哪门子的公主脾气,无缘无故的我招惹她做什么,刚还好好的,转头就翻脸,我是再不敢请她上门的。”
见杜氏还一副不以为然,不肯说实话的样子,谢老太爷被她气的头昏脑胀,不由拍着桌子怒骂道:“你说是不说?不说我就喊了丫鬟婆子来,叫她们一句句学给我听。”
一旁的谢昀亦是温声相劝,杜氏这才凄凄哀哀地将杜又琴之事说了出来,“我那时一提,别说你媳妇了,就是二公主当下也是十分愿意的,这不今儿立马就将杜又琴带回了公主府。”杜氏说话间仍觉自己十分占理。
“你……你……”谢老太爷简直被她气的说不出话,伸着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她,良久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谢家两父子一时间共同陷入了沉默之中,谢老太爷看向谢昀,杜氏是个糊涂的,虽然一起过了几十年,他对杜氏这个妻子是在是喜欢不起来,但杜氏再怎么样,给他给谢家生了一个出众的儿子,若非因着谢昀,这些年杜氏干下的蠢事已经足够让他把她休回娘家去了。
谢老太爷长叹一声,没管妻子只对儿子说道:“你也这把年纪了,来年瑚哥儿都快娶妻了,该明白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什么,你母亲这个样子要让我处理我是要让她回杜家去的,左右她的心这些年也都放在了杜家,想来回去了也是如她意的,但只怕你这做儿子的觉得我无情又不公允,故而我便把这事交给你处理了,我只提醒你一点,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要给二公主一个满意的交代,这闹剧能止于二公主是最好不过的,不要再惊扰你媳妇其他的娘家人了。”
谢老太爷实在是难以忍受在和杜氏待在一个空间内,说话间已经起身准备走人。
“父亲……”谢昀见父亲要走,再顾不上这会儿又呜呜咽咽哭起来的母亲杜氏,忙追了出去,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谢老太爷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也是我没给你带个好头,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糊涂,我那时候见你母亲生了你和你妹妹,许是仗着一儿一女行事越发张狂不像个样子,我便纳了高氏,此时想起来也是个错法子,我当时就应该耐着性子好好教你母亲,唉……大约是见我这个样子,你母亲便觉得你三妻四妾也属正常便做出这样的乱来,左右也有我的一份过错,回去吧,和你母亲分说明白,她虽有时糊涂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儿子这就和母亲分说明白……父亲今日寿辰却……儿子不孝……”谢昀见父亲在自己跟前自陈过错,再看老父垂头丧气的样子,一时心头酸楚,无论是何原因,他母亲在父亲寿宴当日闹出这样的乱子实在是……谢昀都不知道要说她什么好了。
谢昀一回到正房内,杜氏拉着儿子的手苦口婆心说道:“我知道你媳妇不情愿,她要恼我,我便也认了,可你想想她成日在公主府里头住着,咱们家里的这一摊子事,我如今还能管着些,可日后呢?等珩哥儿娶媳妇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我不为你在府里再寻一个能管事的,就得把这家交给老二、老三媳妇,我这都是在为你们打算着,又琴知书识礼,家风清正,出身上的了台面,让她打理个几年到时候再齐齐整整的交到珩哥儿媳妇手上,这个家便还是你们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杜氏当真是觉得自己委屈,她当真不是为了自己。
谢昀听这话痛苦的闭上双眼,他就知道母亲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无非都是为了他,这让他又如何能苛责于她,只得对着她说道:“母亲,该是我的便是我的,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多拿一分,二弟、三弟也是您的儿子,他们两个待您从来没有不孝顺的,两位弟妹亦挑不出错来,时时在您跟前孝敬着,您再如何也不该越过两个正经媳妇儿,让我的妾室去掌家,母亲不必再做此打算,就是父亲能同意我也断不会应的。再说那杜家姑娘,明儿我便让人将她送回杜家,再向舅舅舅妈亲自致歉。”
杜氏见儿子不领情、不同意,忙急道:“什么叫是你的,不是你的,这家就都该是你的,你父亲的心他就是偏的,有那高氏再枕头风吹着,能给咱们母子留下什么,你真是不懂事的,怎么就和你说不明白呢?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啊!你媳妇也该清楚的,这个时候捏酸吃什么醋,你们要是疑心我是为了抬举娘家人就把又琴换了去,再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就是了。”
谢昀轻声道:“母亲都是为了我,儿子都知道,只是此事万万不必再提,若母亲执意那就是将儿子往死路上推,母亲可知二公主赐您那只钗是什么意思?这其中的寓意您可知晓?”
杜氏不知其内情,谢昀便为她一一讲明:“此前济州孔氏衍圣公府的老太君违制带了支九尾凤钗,对二公主行大不敬之举,公主当堂诛之,如今孔氏已经满门烟消云散,母亲还要这么折腾下去是想看到我人头落地吗?”
谢老太太此时才觉惊恐,但仍是不肯信的:“这孔家他是卖了粮仓,罪大恶极,你怎么能和他们一样,且我也没得罪那位二公主呀……”
谢昀苦笑道:“母亲您有所不知,自孔家事发后,朝廷便数次派了密使暗中查访外任各地官员,犹以十大总督为首,光儿子在扬州城发现的便有三波了,这案地里的还有多少儿子也无从知晓。母亲,我自认不是个贪官污吏,但也不敢说干净清白,两袖清风,且家中族人、姻亲无数,这些人造的窟漏不知多少,理也理不清,补也补不全。母亲且想一想,这种时候陛下若是要查咱家,谁能保下儿子,您这个时候给儿子纳妾不要说公主了,传到陛下耳中,儿子会有什么下场,咱们谢家又会有什么下场,母亲你且想想清楚。”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原也是……唉……都是我老糊涂,我也是一心为你们打算着的,要不我去给公主请个罪,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原你也不知道的。”杜氏这时才觉出厉害来,知道了好歹,悔恨不迭:“唉……还不都是你舅妈她,我又看着又琴也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这才一时糊涂了。”
谢昀见母亲还不算糊涂到底才算松了口气:“母亲这段时间便好好在家歇着,家里的事情便交给两位弟妹,宁氏我也不会再叫她出来走动,家里这些事情原本也不该她一个妾室插手的,其余的,母亲且都不必再去管了,只安心在家,再不可徒生事端,刚刚父亲的话母亲也听见了,若是您再闹出事来,他定是要将您送回杜家的,到时候只怕儿子也劝不住他。”
“他……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我这么多年给他家当牛做马,只换来他这个狠心的……呜呜……”刚刚听到谢老太爷竟毫不念往日情分动了要将自己修回娘家的念头,谢老太太这回是真的伤心落泪了。
谢昀这回却是并未心软半分直接道:“母亲不必觉得委屈,这事关谢家一家子的安危荣辱,要换做我也只有更无情的,我保不齐会叫人直接病死,以熄皇家之怒,以表自家忠心。”无毒不丈夫,谢昀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他会对自己的母亲心软,但换做其他女人胆敢如此威胁到他的性命前程,他必不会如父亲这样心软,甚至哪怕是亲娘他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若一次次的让他陷入如今两难境地,他也不知自己今后会怎么样,他对杜氏严肃说道:“杜家,母亲以后也不必再去了,舅舅、舅妈主意太多又总往咱们身上打,会让我和父亲很为难,母亲且听我的吧,这是为咱家好也是为他们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