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愚孝误人
谢老太爷看着这九尾凤钗,看着那珠光盈盈的东珠,大觉不妙,这金钗不论是九尾的形制还是那颗远超规格的东珠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戴得的,纵使宫中贵人们赏赐也不会拿出这样的物件,何况是像这位二公主一样在人家大门口随意将之插在他老妻的头上。谢老太爷思及刚刚擎渊开口就说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老妻,因着后头她又说了一堆关于闵太后的话,常人直道她是见了谢老太太想起了自己的祖母,宫里的闵太后,觉得熟悉亲近,但她这诡异的赏赐,又让谢老太爷不由暗自想到,这不会是他老婆让二公主想到了刚在济州见过的孔老夫人,才说眼熟吧。
这谢老头倒是个机灵的,擎渊不动声色只说道:“皇祖母既是给了我的,自然都随我处置的,我看老夫人戴着正好,老夫人待我姑姑良善,擎渊无以为报,聊表心意罢了,不必与我客气。”
站在谢老太爷身后的谢昀已是心急如焚,他在看清那九尾凤钗之时便冷汗直下,立时便想从母亲头上拔下那要命的金钗,那算什么赏赐,分明就是擎渊往他母亲头上戴的罪状,济州孔家的下场顿时又浮现在他的脑中,他仿佛已能看到自己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听擎渊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对嘉善长公主良善的话,他当然也是知道自己母亲对嘉善长公主这个儿媳算不上多和善,擎渊如此反话正说更让他心下忐忑难安。
但不等谢昀有所动作,谢老太爷的动作比他更快,不管擎渊说什么他依旧立马从谢老太太头上拔下那凤钗,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要还给擎渊,这父子俩都是顶尖的聪明人,看到那九尾凤钗立时便想到济州的孔老太,心中警铃大作,戒备非常,联系到擎渊刚刚画中似是而非的弦外之音,料想定是刚刚内院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擎渊,才使得她骤然翻脸。
擎渊冷眼看着谢老头还到他跟前的凤钗,语气闲凉地说道:“哦?!听老太爷这话,这么说来谢老夫人没有想带着九尾凤穿的意思是吗?”她目光锐利直看向谢老太太。
谢昀当时其实是不知母亲做的好事的,这会儿还求救似的看向嘉善长公主,期冀妻子能劝说擎渊几句。
嘉善长公主未有反应,但擎渊已是发觉,对着嘉善长公主说道:“夜里风凉姑姑先带上那位杜姑娘回家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嘉善长公主这时才明白擎渊非要留到最后的缘由,那凤钗瞧着陌生她也未见擎渊带出来用过,想来是刚刚让穗薇回去现找出来特意拿来给谢家难看的,嘉善长公主看着谢家人如此惶恐样子当下心下大快,她走的毫无留恋,只在临走前紧了紧擎渊身上的披风嘱咐她注意天凉早点回家,便转身而去,徒留谢家人与擎渊对峙。
这有个娘家人在身边到底是不一样的,擎渊这侄女年纪虽小却是个靠得住的。
谢老太太并非木讷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还是有的,她已经从丈夫和儿子的表现中觉察出不妙,但她眼界实在有限,平日里只有自家眼前一亩三分地的,她并不知道擎渊给她这钗的含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擎渊的话。
那杜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谢老太爷看公主儿媳直接走人当下狠瞪了谢老太太一眼,他不知道这老太婆到底弄出了什么事情开罪了两位公主,但这会儿见擎渊迟迟不收回那凤钗,小小一只钗此刻他拿在手上仿佛有千斤之重,谢老太爷如今顾不上面子,直接当着一众子孙妻儿的面,于自家门前大街上直接跪下代替谢老太太回话道:“杜氏无才无德,决计担不起殿下如此重赏,恳请殿下收回。”
“老爷……”谢老太太听到丈夫这话顿时眉毛倒竖端是不乐的,“无才无德”这是什么评价,当着这么多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面,纵使自谦也不能叫她老人家面上太难看的吧。
但这回注定是无人会为她说话的,她的亲儿子谢昀已经随着父亲跪了下来,也对着擎渊说道:“微臣母亲微末之人绝无此福分的,还请殿下收回。”这父子俩一跪,谢家一干人等呼啦啦地都跪了下来。
良久擎渊忽地笑出声来,接过那凤钗却不理他父子二人只对着谢老夫人说道:“谢老夫人,你可听见?你丈夫说你无才无德,你儿子又说你是没有福分的,他们这一个个的都说你担当不起我这赏赐,我确实不能信的,我只听你自己说的,你说你担不担得起吧?”
谢昀却根本不给谢老夫人开口说话的机会,挡在母亲身前,自己在青石板上将头磕的砰砰直响,力道之大令他额前立时便见了血:“臣母一介妇人又年迈糊涂,还请殿下不要与她计较。”
擎渊见他为谢老太如此着急,如玉般的面孔留下血水,经过眼角仿落血泪,凄美之状如杜鹃啼血:“愚孝误人……谢昀……可惜了……”擎渊这话是叹息般飘散于夜风之中。
擎渊两世为人,在母女缘分上却都是极浅淡,但是他却每每被母子亲情所打动:“既然姑父坚持东西我拿回去了但今日之事断不能聊的。”语罢擎渊邪容临涯鳞芽翩然而去,而谢昀这晚留了下来并不跟他们回公主府。
在容临涯看来这是极愚蠢的选择,这明显是媳妇跟老娘吵了架,这时候别说谢昀是位驸马,这驸马也算得上大半个赘婿,就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谢昀也该立马和老婆站在同一战线,这留在自己家里算怎么回事,自然得跟着回公主府啊,这时候不追着表忠心更待何时,至于亲娘又有什么要紧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母子血缘是斩不断的,稳住了公主老婆回头再回去哄老娘不就行了,哪就急于这一时。
擎渊正盯着容临涯发呆,脑中思量着后续种种处理方案,容临涯被她盯得颇是不自在,一时会错了意说道:“以人推己,殿下可是庆幸我母亲早亡?我母亲她温婉柔顺,再不是那样子的人,她要是活到今天,见着我娶了公主定是喜得合不拢嘴的。”
擎渊瞥了他一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母后早逝,我未曾能在她跟前尽一天孝,引以为此生至憾,我最是见不得母子离殇,怎会有如此想法?你少胡思乱想。是那谢老太刚给弄来一个姑娘,就是那杜家姑娘,说是要给谢昀做小,在众人眼前给姑姑难堪,摆足了婆婆的谱,我劝姑姑把那姑娘收下了,正想着怎么处理呢?”
容临涯听到这话一时无言,良久感慨道:“今天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擎渊嗤笑:“可不是。”
“殿下要如何处置那谢家?”
“我这不也是没想好吗,若这事是我自己的事自然都方便处理,但这事关键还得看嘉善姑姑,皇祖母是简单明了让我给谢家个厉害的,但我也不能越过姑姑直接就将这事儿了了,姑姑若是顾念着夫妻情分和谢珩的面子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虽看不过眼也只得依她的,毕竟这日子是她自己要过的,我不能替她做决定。不过纵使如此,我今天吓他们一吓,估摸着他们也能消停些的。”
容临涯摇头道:“人性本贱,不伤筋动骨,他们是不会觉着痛的,谢家轩赫非孔氏所能比肩,若姑姑一味心软,待时机一去,谢家摆脱了今日危机只怕更不会将长公主放在眼中。”嘉善长公主若因着儿子谢珩一再容忍谢家放肆,人善被人欺,谢家只要抓住了谢珩这一软肋,长公主再好辖制不过了。
擎渊也正为此头疼,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姑姑就这么一个儿子,难免事事要为他打算,纵是自己委屈点也不想叫他难过的,做母亲大约都是这样的心吧,左右姑姑年底便要回京中了,也就不过半年时间,出不了什么乱子,届时到了京里自有皇祖母和父皇为她撑腰。”
容临涯却道:“殿下就这么笃定长公主会回京中吗?如果我是谢昀,我定会不惜一切说动长公主留在淮扬,殿下以为单凭长公主自己能抵得住谢昀的攻势吗?咱们下月便要启程南下,之后长公主身边再无娘家人,谢昀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软磨硬泡到长公主心软的。”
要不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擎渊知道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一时陷入沉默。
…………
擎渊一行人刚一走谢家便乱做了一团,谢老太太强忍着的那口气再也忍不下去,她还犹自搞不清状况,对着谢老太爷又哭又喊:“老爷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赐我一只金钗,缘何要闹到这场面?!当着孩子们的面将我一痛贬,我自己也就算了,您也想想孩子们,我这样孩子们脸上可有光?”
谢老爷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也不管谢老夫人说什么喊什么,只自顾自甩手往里头去。
“母亲!母亲!父亲也是为了您好,您莫错怪了他,咱先到屋里头再说话。”谢昀扶着谢老太太半拖半拉地把她往里带去,又对弟弟弟媳们说道:“两位弟妹忙活了一天,也早点歇了去吧,母亲这里有我服侍便可以了。”
谢家规矩向来做得足,谢二太太、谢三太太如今每晚都还是要去服侍婆婆就寝的,虽是走个形式但礼数得周全,谢昀这会儿急着询问母亲白天的事情,不便让两位弟媳在旁边听着。
“这怎么使得……”谢二太太郜氏还欲推辞,这边谢家三爷谢暄立马抢先说道:“既如此,我们便先回了,辛苦大哥了。”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直接拉着自己老婆孩子一阵风似的走了,谢昀看着自家这个三弟走远的背影,一时愣神。
谢三太太杨氏追在丈夫身后不满又不解地冲他抱怨道:“三爷这是急的什么?二哥、二嫂都还在那呢,咱们急慌慌的成什么样子?”
谢暄冷哼一声道:“你管他们做什么?姓杜的又干了什么蠢事,你且与我细说说。”谢暄私底下从来都不叫杜氏母亲,倒也不是因为心疼自己亲娘高氏,而是他本身对于谢老夫人这个嫡母是没有多少好感的,杜氏满心满眼是自己儿子不稀奇,小时候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兄弟也都这么大了,杜氏还时不时地恶心人,他能和她维持表面上和睦已经是大善了。
谢二太太杨氏忙将事情与丈夫细说了:“当时我瞧着大嫂神色就是不好,但当时二公主却是格外的欢喜,瞧着特别喜欢的杜姑娘,当下便要将人带回公主府去的,我都以为是杜家姑娘走了大运的。”
谢暄听后冷笑一声:“人可不得格外开心嘛,原还找不到由头发作你,这回杜氏直接将由头送到了人跟前,人可不得立马欢喜将之迎回公主府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谢三太太向来是个不大有主见的,丈夫说什么便信什么,这让人给抓住了把柄,自家可如何是好……
谢暄思索良久道:“明日你就差人去请大夫来诊一诊脉,你如今也有两个多月了,提前一点说也没什么,让大夫给你开几副安胎的药,你就在家歇着吧,杜氏那里也不必再去了。我去求求父亲和岳父大人谋个外任的缺,到时候你这胎坐稳了咱们一家子便一起去外面闯荡一番吧。”
谢暄这一代,他们兄弟三人谢昀天资出众,状元及第,谢二却止步于秀才功名,在科举文章上并无天分,如今主要打理家中庶物,而谢暄虽不及大哥谢昀,却也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在扬州做着通判。
谢暄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在淮扬地界里兜兜转转,这有利有弊,好的是在总督兄长和名士父亲的庇佑之下,他的官做的顺风顺水,稳步提升,而不好的则是他永远在大哥谢昀的阴影之下,难以走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