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谢家
就如擎渊所想的一样,谢家在扬州累世的根基,他家在扬州的老宅规模庞大,光谢家主支的宅子就占了一条街,比之嘉善长公主的公主府也大了几倍。
谢瑚是男孩,稍微大点便搬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有自己的院子了,而妹妹谢珊则仍是同祖母谢老太太住在一起,也就住在谢老太太屋子旁的的厢房内,一墙之隔,最是亲近不过了。
兄妹二人,谢瑚年纪稍长又是男孩还算是沉得住气,谢珊则不同,到家后一与父亲兄长作别,谢珊便一路哭回了自己屋子里,丫鬟们都年纪不大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劝也劝不住,最后惊动了隔壁屋的老太太。
谢老太太已经歇下听到隔壁动静,顾不上换衣服,只披了件衣服匆忙赶来。“我的儿,这是怎么的了?好端端的,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祖母,自有祖母为你出头,快别哭了,小小年纪再哭伤了眼睛怎么好……”谢老太太看孙女伏在被子上哭得满脸是泪,顿时心疼得不行:“可是公主给你气受了啊?”
刚刚从公主府回来便哭成这个样子,谢珊什么都不必说,谢老太太便已经认定她是在嘉善公主府上受了委屈,她心中很有些气恼,面上也露出不快,对这位公主儿媳妇,谢老太太早已有诸多不满。
谢老太太给谢珊细细擦着眼泪,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小祖宗,快快收了眼泪,你把祖母都哭的心碎了。”说着又转而训一旁的小丫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给姑娘打水洗脸。好孩子,哭什么,不许哭,明儿祖母就去公主府问你母亲讨个说法,再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的。”谢珊纵是庶出,但从小由她养大并不与那等姨娘跟前的一样,打狗也得看主人吧,纵公主也不能将她这做婆婆的这么不放在眼中,不然孝道何存?
谢珊听这话,忙阻止道:“祖母并非是母亲……而是……而是那位刚来的二公主殿下,本好好的吃着席,她……她忽地就发作起父亲来,说什么妻妾的话,又对着四弟说但凡谁让母亲受一点委屈,便让直接将人砍了……”说着她扑到谢太太怀中又哭起来:“祖母……我害怕……呜呜呜……”
谢老太太一听这话那还得了,顿时又气又怒恨声道:“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好孩子,快别伤心,你有什么可怕的,人不过嘴上过过嘴瘾,也就是吓唬吓唬你们小孩子罢了。”
谢珊仍是止不住地掉泪,她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比之其他嫡出堂姐妹也不差什么,她自幼长得明媚秀丽,性子又乖巧懂事,谢老太太格外喜欢她,将她养的金尊玉贵,万事无忧,她虽说是庶出的,但嫡母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以前逢年过节去公主府请安,嫡母对她也向来亲和,她是个从来未受过半分委屈的真正的大小姐,乍然被二公主这么一通发作,虽冲的是他父亲但话中之意皆是向着他们及他们的亲娘,谢珊当真是被吓到了。
谢老太太是真心心疼孙女,她如今也就谢珊这么一个亲孙女,且刚生出来就养在她身边,祖孙感情自不相同,谢珊也是个争气的,长得花容月貌不说,性子也被她调教的极好,也就出生差了那么一口气,她原就想着过些时日和嘉善长公主提一提将谢珊记在她的名下,也叫孩子日后出嫁时说出去体面好听一些,故而这段时日对谢珊多有嘱咐让她在公主跟前尽尽孝,今儿听说公主府来客设宴特特将谢珊精心收拾了一番才叫去的,却不想孩子欢欢喜喜的出门,最后是哭着回来的。
谢老太太听孙女转述那一席话不悦非常:“你母亲在公主府里,平日里我等闲也见不着人,谁还能给她委屈受不成,改明儿我见了你母亲定要问她一问,家中有我和你祖父,还有你父亲在,一家人什么话不能往开了说清楚,说什么要人命的话,要说也是冲我来说,没的在你们跟前说这些三不着两的话,平白吓坏了你们小孩子家家。”
谢老太太安抚孙女许久,亲自哄她睡下才安心离去,她有心和人抱怨一下公主儿媳,却无奈找不到人,丈夫谢老太爷早早歇在了高姨太房内,儿子谢昀大半夜还在跟幕僚开工作会,老太太这会儿身边竟是找不到半个贴心之人,唉……
谢老太太说要问儿媳讨个说法,倒也不只是口头上说说哄骗谢珊的,第二日她还真往公主府递了牌子,想亲去会会这位二公主,但无奈人家正忙着跟本未理她,遂又是一场好气,直叹普天之下做婆婆做成这样的也就独她一人了。
这倒是也不是嘉善长公主故意不给婆婆面子,而是擎渊这一到,每日的行程都是满满当当的,一时要去游湖,一时要去逛街市……她每每出门都要喊上嘉善长公主一起,嘉善长公主在扬州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好好在扬州玩过,这会儿有擎渊这侄女陪着她倒也乐得出门走走逛逛,心情都畅快了不少,故此也由着擎渊。
没几日,正在谢老太太刚准备放下此事的时候,却又有人将这事再她跟前提起来。
宁姨娘是谢瑚的亲娘,她本是谢家的家生子,父母皆是谢家的管事,因身世清白,知根知底的,谢老太太便将她在挺小的时候就放在了谢昀的身边,虽然身份有别,两人也很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了,长大后宁氏出落得亭亭玉立,之后成了谢昀的房内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到如今,她更是能耐了,抢在公主之前生下了谢家的长孙,家中父母兄长又受谢昀器重在外替谢家打理着诸多生意,她在谢家的日子就越发顺遂了。谢老太太年岁见长之后,掌管家中事务精力不济,便叫宁姨娘从旁协助着,因此,她的风光倒比谢家另两位正头太太差不了许多。
这谢老太太其实也是个双标的,这谢家如今有三位爷,大爷谢昀是她亲生的,这二爷、三爷却是老太爷的宠妾高姨太生的,老太太恼怒嘉善长公主不待见庶子庶女,自己对庶子却有过之而不及,这管家的权利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管不过来,放着两个名门出生的儿媳不用,宁愿交给自个儿子的一个姨娘,不过就是因为二爷、三爷都不是她生的,连二儿媳、三儿媳她都不愿意用。
今天,宁姨娘跟谢昀的另一位生了谢珊的周姨娘一起来给谢老太太请安,说完一些个正经事,她们两个正欲告退,宁姨娘却踟蹰犹豫了起来,一副是有话要说又难开口的样子。
谢老太太看她这个样子便知她有话说,只皱眉训斥道:“你若是有话便痛快说,什么时候学的这扭捏样子。”
宁姨娘忙跪在谢老太太跟前,凄凄哀哀地说道:“老太太,自那日瑚哥儿从公主府吃酒回来,那孩子便不知为何总是神思不属的样子,连读书都要走神,静不下心来,转眼就是乡试的时候,妾身实在是怕他耽误了学业,便说了他一回,又细问了什么原因,才知是在公主府受到了惊吓,公主或是随口一说,他未经过什么事便信以为真,只成日的担心着,妾身……妾身……”说着声音已是含着泪,端是委屈的不行。
宁姨娘是来告状的,她未将事情挑明说清,是料定谢老太太早已知晓,那日谢珊一回来就哭回老太太院子的事传得阖府皆知,老太太没有不问清楚的道理。对于公主直接说那等要杀要剐的话,她心中是不满的,她虽身份低贱公主随意打杀她也说不得什么,但这么当面威胁个半大孩子是什么道理,纵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比谢珩尊贵,那她儿子也是谢家正经的长子长孙,她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孩子争口气。
一旁的周姨娘也接口道:“是啊……老太太,我和宁姐姐有哪里不好,公主但有不满意只管拉我们去打去骂便是,我是断不会回一句嘴的,只是孩子们这般小的年纪,左右都跟他们没什么干系的,珊姐又从小养在老太太屋子里再不与她相干的,倒把她吓坏,这几日我见她似是又瘦了许多。”
和与谢家颇有渊源且和谢昀颇有情分的林姨娘不同,周姨娘能得谢昀宠爱生下女儿全因着一张妖精似的脸,那时谢昀被嘉善长公主在公主府公然圈养面首气的半死,直接往戏园子里找了个最漂亮的歌女带回家,这便是周姨娘了,如今周姨娘女儿都这么大了,却风姿依旧,这会儿似叹似述的好不楚楚动人。
其实周姨娘本身是不愿意来老太太面前说这么一番话的,只是宁姨娘这几日跟她说了两三回,人家不但帮老太太管着府中的事务,谢昀院子里的一应事物也是她管着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想得罪了宁姨娘,也只得跟人走这么一遭,帮她搭腔这么几句。
见周姨娘也开了口,平日里谢太太最是瞧她不上,这会儿听她这话却是中听,点头道:“可不是这个理吗,珊姐儿平日里都是欢欢喜喜的样子,还不是被吓住了,吃饭都没了胃口,没几日便掉了肉,我听闻你有一手好厨艺,这几日我也不拘着她了,你若得了空只管做些她喜欢吃的,哄着她多吃点吧,奶娘总说她不好好吃饭,我想这奶娘再尽心也比不上你这做亲娘的,你好好劝她。”
周姨娘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我本也是闲着,别的不会做几个她爱吃的菜还是会的,只盼着她能多吃的。”
谢老太太满意道:“孩子受了些惊吓,你操劳些,受累些,哄着她,陪着他些,我这几日又要筹备着老太爷的寿宴,很是忙乱,只怕顾不上她。”
周姨娘马上做受宠若惊状:“哪里称得上累,孩子好我便是再累也开心的。”
周姨娘得了老太太这吩咐,也不管宁姨娘的官司,忙不迭往谢珊的屋子里去了,她除了唱曲之外唯一拿得出的便是一手厨艺了,平日里炖个汤做个点心的,向来挑嘴的谢昀也挺喜欢,但却少给谢珊做,倒不是她不想而是老太太不许,也许是老太太怕她跟谢珊接触多了影响谢珊移了性情,故此她们虽在一个府里头住着,但她和女儿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如今得了令让她陪着女儿她自是欢喜不迭的。
要说周姨娘这辈子最在意的是什么,大约也就只有女儿谢珊了。在戏园子里长大,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戏码她是见惯了的,别看她时不时的对谢昀小意温柔,送汤送水,殷勤备至的样子,事实上她还真不怎么在乎谢昀,内心里还十分嫌弃谢昀不会讨好公主,否则她自然是更希望女儿能养在公主嫡母膝下的,记不记名都不重要,能讨公主几分喜欢就行。比起谢老太太,周姨娘觉得女儿跟着公主嫡母能更有出息,就看如今,纵是谢昀、谢家再不喜欢公主又如何,人还不是过得好好地,你谢家在要强又能如何,人娘家人一来当着谢昀面就敢说砍人的话,谢昀不也只能听着吗。
周姨娘这一生最盼望的就是女儿顺遂无忧,这仿佛是对她半生飘零的些许抚慰。谢珊能被养成如今这开朗的性子,其中除了谢老太太的宠爱,亦不乏周姨娘的影响与引导,她从不在女儿跟前行那娇柔之态,亦不会说那些内宅阴私,反而常做正经状,她不曾识文断字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便让女儿多读书明理。她自己沦落风尘,卖弄风情,得男人垂怜才能过活,她的前半生凄苦无望,后半生又如笼中雀鸟,一生没得过自由的滋味,但谢珊却是不同的,她想让女儿有一个和她自己截然不同的美好的未来,因着这,她从不曾可惜自己生下的不是个儿子,女儿过得好,便当是自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