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些陈年过往

要是没有后来那些打仗的日子，她的一辈子跟现在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丧心病狂的敌人冲了进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村子里被霍霍的没法过了。后来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就都放下锄头上了战场。她们家也不可能避过去。

除了留下一个十岁的小叔子，她公公带着大伯哥和她当家的，都跟着队伍走了。

头一年传回信来，公公没了。

第二年又收到消息，大伯哥也没了。

她那时候怕的呀，早上晚上的在心里求着祖宗保佑。见天的带着儿子，去祖坟上给老祖宗们磕头。

可是最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一张阵亡通知书，带走了她孩子的爹。

再然后，死了丈夫又连着死了两个儿子的婆婆，终于撑不住的倒下了，再也没有睁开眼。

就只剩下她和大嫂两个女人，硬是咬着牙带着小叔子和两房的孩子，在那些噩梦一样的日子里，死命的给孩子找活路。

后来，她改嫁了。

因为啥改嫁的呢？

她的儿子太小了，在缺吃少喝的年月里，饿的实在遭不住，没忍住吃了山脚下的野蘑菇。口吐白沫的被送到大夫那里的时候，都已经快不行了。

要救他得用钱啊，然后她就把自己给卖了。病重的四堂婶拿出压箱底的棺材本，就只有一个条件，改嫁给孟老七。

她同意了。

然后她儿子活了，四堂婶自己生生的病死了。再后来，她就成了孟老七的婆娘。

那是个生来腿脚有残疾的男人，从来看人都阴冷的很。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一辈子也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好在他头一个媳妇儿丢下了个孩子，需要自己帮着照看，才能叫她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过。

只要能给她心爱的男人保住这条根，咋样她林巧英都能咬牙挺住。

但是后来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其实还不如自己那时候死了呢。真死了，就不会有以后这么多年的苦日子。

在她又给孟老七生下了一个儿子，认命的就这么凑合过以后，解放了。那个死了几年的男人，她的丈夫，活着回来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快熬出头了，等儿子长大了就熬出头了。可是在那一刻才知道，不对！她明明就是往更深的苦水里去了。

敌人被赶跑了，日子有盼头了，所有人都对以后有了念想。只有她，没了活头。

他很有担当，还愿意要她。

可是她看着身后孟老七抱着的小儿子，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他了。当时她抱着建国又哭又笑，这贼老天，多会收拾人哪？原本好好的一个家，破碎的不成样子。

最后他一个人回来，又一个人离开。

只是以后的每个月，都会准时准点的寄钱给她，说是给儿子的抚养费。他孤身一个在部队里，不好带孩子。等儿子再大一些，他就回来接走。

真的，知足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她儿子有爹就好。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他来信说结婚了，等明年稳定了以后，就回来接儿子走。

那一晚，她坐在婆婆的坟前，哭哑了嗓子。你说她多委屈啊？为了给心爱的男人留下一条香火，她啥都舍出去了。可是现在，他成了别人的丈夫！

最终，他没有来接儿子走。

也是在他的葬礼上，才看见了他新娶的媳妇儿，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家小姐。大着肚子哭晕在地上。

她明明那么好看，却哭的跟自己一样可怜。她们都有同一个男人的孩子，她们都是真的很爱他。两个本来该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竟然因为那一个死了的男人，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密关系。

不得不承认，周青宁是个很善良的人。在后来的那些年月里，如果不是对方的照顾，她的儿子孙子有可能都挺不过来。

就冲着这份天大的恩情，她林巧英一辈子都感激！所以几个月前收到陵南捎回来的信，孟建国夫妻才会冒着风险去把人给接了回来。

孟恬安静的听孟老娘给她说着那些陈年旧事，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让人唏嘘的内情。

在这样的一场遗憾里，她的爸爸妈妈，还有面前的这个老太太。他们三个人明明谁都没有犯错，可是他们三个人，却偏偏谁都没有落到好结果。

“娘！”

看着对方花白的头发，她瞬间潸然泪下。现在这里面最苦的，应该就是这个老太太了。她想起记忆里妈妈的交待，让自己跟着哥哥一起叫娘。

孟老娘看着她，突然哭了起来。

孟恬爬过去，像以前一样靠在她的肩膀上，陪着一起哭。

“我妈妈说过，让我以后叫你娘。”

“你是都想起来了？”

“嗯。”

“那你，还愿意叫俺？”

“娘！”

孟老娘颤颤巍巍的伸出胳膊，把娇小的丫头搂进自己怀里，像她真正的母亲一样应着。

“哎！娘在呢，闺女不哭啊，娘在呢…”

她自己都哭的接不上趟了，还一声声的拍着哄着怀里的丫头。娘俩抱在一块儿，哭了个痛快。

赵玉花拽着丈夫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她那三个小猴崽子趴在堂屋门口，急得抓耳挠腮。

“咋了？”

询问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屋里哭的凄凄哀哀，两口子吓得拔腿就往屋里冲。门帘一掀，老娘和妹子都好生生的搁床上坐着呢，这才敢把那差点蹦出来的心脏，给小心翼翼的塞回胸口膛里去。

“唉哟，俺滴个亲娘喂！好好的你们俩哭啥呀？给俺魂都吓掉了！”

赵玉花使劲拍了拍胸口顺气。

跟在后面的孟建国甩开门帘走进来，瞅着老娘和妹妹，没啥好腔调的问。

“娘，她一天到晚的爱作妖就算了，你咋也跟着来劲了呢？赶紧回屋里歇着，这老胳膊老腿的一身伤，回头还不知道得养多久呢？还有你，”

气的手指头差点戳到她脑门上。

“俺上次咋跟你说的？你自己爪子上都没有二两力气，怎么敢上去跟人家干架的？不会跑出来吆喝人啊？你脑子呢……”

数落的话还没说完，伸出来的那根手指头，就被孟老娘狠狠一把给拍落了下去。

“讲话就讲话，你指啥？俺闺女看着老娘挨打了，上来护着有啥错？有那能耐你往外头使去，搁家里收拾孩子干啥？”